第一节 乡村情思(2/2)
晚上郑洁下班回来时带给畅畅一个悠悠球。是中央电视台少儿频道做广告的那种。广告词是“奥迪双钻,我的伙伴!”。畅畅有好多悠悠球,都是爷爷在学校门口买给他玩的,两、三块钱一个。现在同学们都玩悠悠球,畅畅也跟着学会了,还会玩不少花样呢,什么巴黎铁塔呀、天旋地转呀,冲上云宵呀等等。可是那些两、三块钱的悠悠球质量太差了,不是线会卡死,就是起死回生能力太差,要想把那些花样玩好就有些困难。这个奥迪双钻可是畅畅早就垂涎欲滴的了。这阵子电视上正在播放《少年火力王》。这是一部以悠悠球为题材的电视连续剧。一有时间畅畅就全神贯注地边看边揣摩边学习实践,比做功课用心多了。所以看到小姑买了个这么好的悠悠球,可高兴了。畅畅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装盒,就试着玩了起来。好家伙就是好家伙,名牌就是不一样,畅畅一玩就上手,感觉特棒。“耶,姑姑真是太好啦!”畅畅就边玩边绕着姑姑说个不停。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畅畅就说:“姑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外公外婆要到我家住段时间哩!”郑洁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转而立刻又恢复过来,说:“啊!真的吗?那太好啦,畅畅可得陪外公外婆多玩玩哦!”畅畅就说那当然啦。
晚饭快吃结束时,郑洁说哥哥嫂子,我想搬出去住啦,要不伯父伯母来会很不方便的。郑昀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出声,郑洁的妈妈陈凤霞就说我们正打算和你说这事呢。小玲的爸妈下午打电话给小玲,说下周五要过来。他们都*年没来了,这次来得让他们多住些日子,他们就小玲一个闺女呢。赶明儿,让你哥帮你到外面找个房子先住段时间。郑昀说嗯,郑洁也说嗯。郑昀没想到这个难题又象上回一样不动声色地就解决了。上回他还说了一句话,这次一句话还都没说,方案已经出台了。毛小玲说等我爸妈回去了,小洁就再搬回来。郑洁就感激地笑笑。
第二天是星期天。郑洁还要去值班。郑昀就一个人去找房子。头天晚上,他先在网上一个本市的热线网站上搜索了一下。这个网站相当于市民热线平台:二手房交易、物品调剂、招聘招工、空房出租等信息应有尽有。以前这些信息都是打印在纸上,然后张帖在墙壁上、楼道里的,现在有了这么个平台真是方便多了。郑昀在这个网站上翻了一个晚上,找到了三家位置、大小、套型都比较合适的单身公寓,价格都是面议。郑昀就把那三家留下的电话号码都存在手机里。
郑昀先打了一位王先生留下的手机号。约好八点三十去看房子。郑昀开着电动自行车缓慢地在人流中穿行。
因为是周末,路上的行人比平时要少,也显得慵懒、休闲而寂寥,少了平时的行色匆匆、步履匆忙。已经过了冬至,因为浓重的雾气,越发阴湿寒冷。马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已经光秃秃的了,偶尔还会看到一两片枯黄的叶子湿答答地躺在地上。郑昀额前的头发上因雾气凝结而成的一滴水珠滴了下来,沿着面颊缓缓地向*淌,就像泪珠一样冰凉地滑落。郑昀感到这个周末的早晨有些萧瑟凄凉。
唯一的妹妹,本来应该在自己手里把她体体面面地嫁出去,如今,妹妹不仅错过了人生最闪亮明媚的季节,现在自己还要亲手把她推出门去。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此刻内心的荒芜。很多时候他都想和妹妹好好谈谈:谈谈婚姻、谈谈生活、也谈谈心理,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事情就这样拖下去,越拖越敏感越拖越尴尬,也就越无从说起。表面上的平静下隐藏了湖心的涌动和波澜。很多事情都让他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无能为力。他不知道如何改变这个现状。无法改变,那就逃避。郑昀慢慢学会了用冷漠的外表掩藏起内心的无力。也许生命就是一个走向衰竭的过程吧,人走向衰老,心走向无力。郑昀想。
现在妹妹就要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可妹妹这一个人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尽头呢?他预感到妹妹不会再搬回来住了。他只希望妹妹一个人寂寞的生活会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若是可以让妹妹步入生活的正轨,那让妹妹搬出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有时郑昀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婚姻真的就那么重要,那么必不可少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自己卷入婚姻并渴望把所有人都卷入婚姻呢?难道就没有存在于常态之外的正轨吗?他想起了昆德拉的句子: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惑在脑中忽然闪现,而这些困惑将永远困扰着他,不会有任何结果。
郑昀跑了半天,看了那三套房子,最后选中了另一位孙女士的出租房。郑昀和孙女士约好,下午把郑洁再带来看看。这房子靠郑昀家近,只是离东方女子医院稍远了些。郑昀想着靠家近点,无论是妹妹回来,还是父母去郑洁那儿都方便,郑洁要有个什么事,家人也好照顾些。租金550元一个月,要预付一个季度的租金,这些都可以接受。郑昀原打算先替妹妹交上,以减轻一些愧疚,想想还是先和毛小玲商量一下,免得不必要的口舌。再说这房子还不知妹妹是不是满意呢。
下午郑洁一看就满意了。郑昀就抢着把三个月的租金付了。中午和毛小玲说时毛小玲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让郑昀有些感激。郑昀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毛小玲了。原本以为毛小玲即使同意也一定会埋怨一番的,可现在他看不出毛小玲有任何情绪波动,好象毛小玲在意的并不是金钱,或者说并不仅仅是金钱。那么毛小玲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郑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和毛小玲好好交流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生活的共同体,联系却并不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各自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心呢?心跑到了哪里?在一起久了,什么都变得熟视无睹了,心仿佛也变得不重要了。生活啊,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趁着周末,郑昀和郑洁一道去超市买日常生活用品。一个人的日子也是日子呀,柴米油盐一样都不能少。买好了兄妹俩又把这个新家收拾一新。有好多年兄妹俩都没能像这样痛痛快快地在一起了,这个冬日的下午把他们兄妹俩沉睡多年的记忆又唤醒了。
北风在窗外呼啸着,可他们把羽绒衣都甩掉了,穿着单薄的毛衣,流着汗,干着体力活,人好象很容易地就回到了简单、原始、自然的状态,不会再有更多的与尴尬有关的想法,好象一下子变得单纯而自然。郑昀自然而然地和妹妹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说自己的,也说郑洁的。自己的苦闷、压抑、不得志,与毛小玲的疏远背离,对父母以及对妹妹的愧疚,说郑洁的孤身一人,郑洁的未来,郑洁的婚事。没有一点尴尬。郑昀好象一下子就把自己打开了,把多年郁结于胸、无法诉诸于任何人的话都向郑洁倾倒了出来。
郑洁享受着哥哥的温情,她忽然发现人与人之间原来是可以这样美好地共存的,这让她一下子感觉到心的柔软与温存。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这种体验让她感觉新奇而美妙,好象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只是他哥哥,而是一个需要她,需要她容纳他的心的那个人,这个人的心已经在空中飘零了多时,它累了,倦了,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歇歇了。郑洁就温柔而怜悯地张开了怀抱,敞开了心扉,接纳着这个孤独、寂寞、无助的灵魂。
这一个下午,他们好象没有一处是静止的,手脚不停、汗水不停、对话不停、心也没停。很多年后,当他们再次回忆起这个午后时,忽然发现时间静止了,静止在那一个冬日的周末,静止在那个寂寞涌动下的午后。
晚上回家时天都黑了。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这成了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一种隐秘的快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们心照不宣地幸福着、体味着、珍藏着。告诉家里人,郑洁的房子都收拾好了。畅畅还有些不明所以,就盯着小姑要问个究竟。郑洁就告诉他说小姑有新房子啦,再过几天就搬家了,不和畅畅住一块啦。畅畅忙问爸爸是不是真的。当得到肯定的回答时,畅畅就有些恋恋不舍,仿佛连欢笑都忘了,前前后后地粘着小姑说小姑你可得多回来看看畅畅啊,又说小姑你要带我去你家玩哦。畅畅不知道小姑的离去是因为外公外婆快要来了。那天吃饭说这件事时,他早已吃完跑去看电视了。
第二天,郑国庆二老也摸索着去看了看郑洁的新居。老人总是比年青人细致周到。他们又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甚至连窗子也都擦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毛小玲又让郑昀陪着去看了看。畅畅放学后要去打乒乓球,所以他们就偷偷去了,也没和畅畅说,要不他会闹着也要去。
星期二晚上郑洁值了个夜班,星期三就不用去上班了。郑洁打算上午把东西收拾收拾下午喊个车就搬过去住了。郑昀就请了半天假。要收拾的东西并不是很多,除了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皮包,还有就是书本了,说是不多,可还是大包小包的堆成了小山。中午畅畅放学回来看到这小山似的大包小包,知道小姑要搬走了,就有些闷闷不乐。这孩子和小姑的感情太深了。下午的时候,郑昀喊了个车,大包小包把车子挤得满满的,郑昀叫爸妈不要过去了,他就和郑洁两人上了车。
不知为什么,郑昀忽然有轻松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一开始的时候想着要把妹妹推出门去心里是满满的愧疚,可现在郑昀被一种异样的无法名状的感觉左右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异样的感觉,不知道这感觉来源于哪里,只是那一个下午的隐秘的快乐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笼了过来。
叫爸妈不要过来的,可两位老人还是赶过来了,反正也不远的,走几步也就到了,说是帮着小洁整理整理衣物。郑昀反而没什么事了,他就倚在郑洁的床上看电视,一个台一个台地调来调去。一台海信25寸老式样的电视是房子的主人提供的,因为安装了数字电视,所以清晰度还算不错。床套被子都是郑昀那天和郑洁一起去买回来的,清爽干净舒适还有淡淡的棉花的香味,就像小时候在棉花地里拾棉花时闻到的样子,是童年的味道。郑洁和爸爸妈妈在这个不大的家里来来回回的,收拾整理着,郑昀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居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