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父母之情(一)(2/2)
北风呼啸,冬天又到来了。
三三的咳嗽变本加厉,变成哮喘了,三三依旧整个冬天都留在大炕上咳着喘着,嗓子眼里都咳出了带着金属磨擦的声音,淑兰有时候看三三咳得都没了力气,就上炕来抱会三三。
炕沿上换成了大瓶的止咳糖浆,可是根本就不管事,成了摆设,这个冬天三三更瘦了,大眼睛一点精神也没有,咳嗽嗓子疼再加上喘不上气,让她脸上一直流着眼泪。但她从来不会拿别人撒气,每天早晨,她就守在窗台,看玻璃上漂亮的霜花,她拿小手比画着霜花,小小哑哑的声音透着惊喜:每天都不一样,今天的更好看呢!
每天,都是直到霜花化了,她才在窗台前坐下来,看着院子,看着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家人。
三三在大炕上一呆一个冬天,总是听见墙上的小喇叭那个严厉的声音这么那么喊:地主富农四类分子,听到广播赶紧到水井那,刮过大风,井里树叶多,全都打捞干净。又是没完没了的一遍又一遍。
这时候,西院就会传来一个老女人尖利的叫骂声。
每天晚上,淑兰都会把三三放在炕头热乎乎的被窝里,淑兰一天不落的把好吃的塞进三三的被窝,家里没有好吃的了,印堂不管多晚都去外面买回来,梨呀苹果呀有时还买三三最爱吃的桃罐头,每次回来,都是先把手伸进三三的被窝里,手凉的像冰块三三就躲着,印堂和淑兰就笑着逗她,印堂总是把买来的好吃的一个一个塞到三三被窝,说:给我们老疙瘩温乎上,镇咳嗽,夜里咳嗽了就吃一口。
淑兰就叹气:一咳就憋住气,从被窝里蹦起来,唉,从小真受够了罪了。
一天下午,三三家的北门被敲得咚咚响,一个男孩的声音很大很急:快开门,你们家老四掉北坑了。
淑兰把门打开,一股强大的北风灌进来,三三在炕上扒着小木门往外看,淑兰声音都走掉了:老四掉哪啦?
掉冰窟窿里了,大人们正救他呢。
淑兰冲出去,急得门也没关,就跟着来报信的男孩走了。
三三呆在炕上,非常慌张,她以为自己最小的哥哥可能已经死了,小小的她变得心神不安,就穿上鞋到北门那等着,北门仍然大开着,凛冽的寒风吹进来,三三冷的打哆嗦。
过了好像很久了,一群人才从北院扎堆过来了,三三从老远就看见他们了,穿过了三三家北院的那户人家,就黑压压的过到三三家来,等他们迈进门槛,三三才看见他们抬着**的四哥,淑兰哭着叫着跟在后面,这些人把四哥抬上炕,淑兰跟着爬上炕。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有个人说:赶紧把孩子的棉衣脱了,棉衣都冻身上了。女人们爬上炕,帮着淑兰给雨旺脱掉棉衣:这样的天,也不看着点孩子,哪能没有个大人就让孩子去滑冰。
淑兰浑身哆嗦着带着哭腔说:这么多孩子,哪看得过来呀,老四呀,你要疼妈就别有个三长两短啊。
三三在炕沿下看见四哥头发一绺一绺冻了像冰凌,脸又白又青,三三吓得哇的哭出声来。淑兰听见三三哭,拿眼从炕沿下找到,爬过去一把把三三抱上炕来:我的祖宗啊,你咋不在炕上好好呆着,又该犯病了。
雨旺被脱光了,蒙在炕头的几层厚棉被里,淑兰一直守着,三三也坐在妈的身边,一声不吭,紧张的也不咳嗽了。
雨旺终于睁开眼,屋里的人长出一口气。
傍晚三三就发起高烧来,烧得都不睁眼了。
淑兰给三三往额头上敷凉毛巾,等着印堂叫大夫来,大夫来了,看了,咂吧着嘴犯难:这孩子,这是着凉了。
淑兰说:可不是,下午小四掉进北坑了,我一走,家里没人,三三跑北门站着去等,北风呼呼的,就着凉了。
大夫说:这孩子一发烧就得抽啊,得想个法儿啊,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啊,我怕把孩子抽出个好歹来。
淑兰一听急了:那咋办?
大夫说,还是上城里看看去吧,总这么耽搁着,就怕还是养不活这孩子。
淑兰一听大夫的话就说:明儿就去,明儿就去。
大夫走了,淑兰拿眼黑印堂:你的好妈,就剩出气吃饭,没别的用了,看着孩子在北门口被风吹着,就是不管。
印堂不接茬:睡觉吧,明个起早就走。
淑兰赶紧下炕,印堂问:还要干啥?
淑兰:把老大老二的饭盒先装好,明儿带的饭。
第二天,在城里的医院,一个老大夫摸着三三的脉,愣住了,摸了再摸,寻思一下,就出去,先后来了几个大夫摸三三的脉,这回老大夫说话了:这孩子的脉博,弱的罕见。
淑兰听了大夫的话就像听见给三三判了死刑一样:我孩子没救了?
不是,不是,老大夫赶紧摇头否认:只是这孩子体质太弱,你们得长期精心照看。我给开几个方子抓了药回去坚持吃,最主要的是你们回去找你们那的大夫每天给她做针灸,才能治好抽风这毛病。
第二天中午,淑兰做好饭,就在屋里大炕上放上饭桌,一家人关了外屋的门吃饭,这时候有人敲北门,淑兰吩咐:快开门去,大夫来了。
门开了,三三看见西院的大队书记家的大儿子背着药箱进来,他长的不高,二十几岁,因为当过兵复员回来又当大夫不下地的缘故,皮肤很白,小眼睛,他进到里屋,淑兰赶紧招呼他。
大夫没说什么,肯定早有准备,把药箱打开,淑兰叫三三到大夫跟前来,三三死活不肯。
三三跑到窗户那,看见大夫拿出了很多根细长的针,吓得不知道怎么办。
淑兰叫雨思和雨旺拉过三三来,他们两个也许是不忍心,也许是三三反抗的太用力了,终究没有把三三拽到大夫跟前来。
最后,无奈的大夫只有脱鞋上炕,让雨思雨旺一人抓住三三的一个胳膊,把三三死死固定在木头窗户上。
大夫抽出一根比缝衣服还要长的针,捻着扎进三三的手指缝,三三疼得使出所有力气挣脱,钻心的疼痛和极大的恐惧折磨着三三,三三被迫让十根长长的钢针扎在自己的十个手指缝里。
一家人心里都很难过,屋里屋外,非常安静,等十个手指都扎上,三三已经哭不出来。
大夫走了,淑兰就坐到还在窗台上的三三对面,喂三三吃饭。
三三抽抽噎噎的,好久才张嘴,嚼着妈喂到嘴里的饭菜。三三吃的饭菜和饭桌上的不一样,桌上是玉米饼子,淑兰喂给三三的却是白面馒头,桌上只有一大盆葱花汤,淑兰却把两个煮鸡蛋给三三装在两个上衣口袋里。
二姐看着生气,嘴里叨叨咕咕。奶奶哑巴一样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