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伤情怨:公子出剑(2/2)
郑阁轻抚一道左右平推,对外大敞的木门,——这样的门型在羽内倒是少见,东域北冥的房屋多是隔扇和门板,倒是西境有些这样的建筑。郑阁从门后面转过来,看样子此人是有意让他说下去。
他便将红伞敲击手心,接着吟诵道:“来煎人寿。”
屋内端坐之人身穿一袭白衣,正是方才街上打伞之人。郑阁左右打量屋内陈设,右手边木墙上横放着一只紫竹洞箫,两侧挂有图画;男子居住煎茶,茶盘对面有个蒲团,似是请君入座。
白衣人知道郑阁着急,却也只是抬了下眉,继续扇着手中芭蕉扇,缓缓煎茶,一面抱歉:“煎茶一事,最忌仓促。”又开解他说:“别急,此处子亥一日,外面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郑阁转身看向门外水中那尊日晷,那条标刻时间流逝的影子竟然真的落在子时的“子”字上面,刚过半刻而已。郑阁和善一笑,羽内敢说大话之人不少,能做到的却不多,礼貌问道:“我如何信你?”
这人便翻了下掌,整个世界变化起来,天空还是那么白,没有黑夜;脚下依然是无尽的水面,波澜不惊。但是时间的流逝却凭空加快,房屋老朽了,表面有了灰尘,远处河流断流又回流,一棵长在水中的老树开花又落叶,残红飘零,很快枯卷失色,沉入波心。似乎有鸟衔泥筑巢,飞来再飞去,已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郑阁倚着门框,看着外面目不暇接的变化,自己好像变成时光之外的过客,岁月变迁往复,却与他无关。变化停了下来,好似万物静止,脚下溪水缓慢流淌,树上幼鸟离巢……不知已是下一个春天,还是回到了方才时刻。
白衣人依旧扇着手中芭蕉,面不改色道:“这般如何?”话未说完,茶水“咕咕——”翻滚起来,便顾自提起茶壶为两人斟茶。
郑阁于是退开门边,转身在蒲团上落了座,横剑在膝,开口说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早该想到是你的——慕容公子。”正欲伸手接茶,动作突然停顿下来,目光明亮如春,像是黑暗中抓住一点光,喜形于色道:“我早该想到你的!”
对于郑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男子也不意外,只是语气疑惑一下,说道:“哦?看来鄙人对江公子竟有用?”眉宇间却全无感兴趣的样子。
郑阁倒不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如若他真关注自己,便该知道自己此话何意,转而说道:“我还以为你的三千蜃楼必是传说中蓬莱仙境一般的地方,却不曾想其中也有这样一座小小菜馆。”
白衣平淡说道:“世人妄言,怎会有三千之数。谬矣,误矣。”
郑阁又问:“只是不知晚辈何德何能,竟让慕容公子亲自现身接见。”无奈一笑,“不会是请我来闲聊解闷吧?”
白衣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回他道:“我追求新鲜,外面世界已经看得太多,没什么兴趣,江公子可愿让我开开眼界?”
郑阁喝茶,懒洋洋道:“你是见识过栖云洲扶桑古树之人,在那传说之地览尽世间真幻玄奇,俗人心目中眷恋的云海雾凇,于公子所见也不过如晨花春露般无趣,还有什么新鲜事物能入慕容公子法眼?”不待他回答,郑阁索性拍着大腿吟诵起来:“青峰如屏高插天,悬崖积翠生云烟……”轻轻打着拍子,一面回忆道:“如画沙丘、丝绸峡谷、火瀑布;千年铁杉、巨人之路、死亡冥湖;永恒雷暴、滚滚天河、凌霄日柱……”
“滚滚天河是?”白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
郑阁答复他道:“一种云,当地人称它为阿斯拜偌踏斯,好像是粗鲁的意思?”
白衣心下了然,点头道:“不错,汹汹如怒浪喷涌,壮烈似虎跳山峡,一点也不像世人眼中柔顺的白云,我看称之为‘混沌’也不为过。”说着便翻卷手掌,屋外天上如有雷鸣兽吼,云层果然像是滚滚江河一般,犹如匹练回旋,果然是郑阁口中那副壮阔景象。
郑阁瞥了眼天外,无趣道:“还真都见过!”
男子啧啧赞叹道:“我已隐世多年,世上知我踪迹者屈指可数,江公子有两位好师父。”
郑阁不想好似浑身赤裸一样与人聊天,便开门见山道:“慕容公子所为何求,还请明说。”
白衣人看他一眼,依旧不急不躁道:“江公子可愿听我一曲?”
“请。”
白衣人便去吹箫,紫箫飘然落他手中,上面还刻写着一枚【畫長安】三字朱漆印章。一曲吹完,白衣说道:“我想看一看你这把剑。”
郑阁略感意外,问道:“你不能令其出鞘?”
白衣人微微一笑,“若能,江公子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郑阁略显犹疑,伸手指着外面说道:“这里?”
白衣人微微点头,“放心,此处没有限制,请全力出剑。”
两人一并走下回廊,踩在水中,向前漫步。郑阁沉思一番,说道:“听说慕容公子为打发时光,曾撰有一本《蜃楼书》,其中有一项任务是:‘若能强行走出蜃楼,公子便会答应那人一件事。’”
白衣说道:“这可是有赌注的,若江公子有意,那我还要讨要一副对联。”
郑阁爽朗一笑,说道:“送你一副又如何?”
说话间,郑阁身边那粒飞光已经飞入此人手中,悄然消失不见。郑阁知道,若是那点神光消失,他将永远沉睡此地,成为一位在他人梦中长眠之人。眼前此人,并非善类。
白衣男子像是知他心中所想,索性一挥袖,远处水中所有蜃楼全部出现,地脉疯狂起伏,高岸深谷转瞬即变,黄沙填海,巨浪滔天,一座座或巍峨或阴森,或精美或狰狞的建筑从水中升起,千万钧或舒卷或沸腾的洪流,从高山、巨树、铜台、虎符、花海、剑林、玉珏、龙骨上涌泻……此方天地宛如一块迅速成型的沙盘,其中三千宫殿就像是各方御玺依次落在一张白茫茫的画上。
郑阁脸色越发凝重,惨淡苦笑一声,他可没说要挑战所有蜃楼啊。
白衣伸手:“请公子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