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州苍夏（2/2）

苍夏挣扎了起来，在府前坐了很久很久，什么也不说，只是忽然真有了一种想死的感觉。拉黎傍晚的时候偷偷跑出来，递给她一碗水。“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那么关心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很可怜对不对？”“可以这么说。”苍夏眼里突然出现难以抑制的愤怒，她突然扑上去咬住了拉黎的手，但立刻就松开了。拉黎望着手上单薄而整齐的齿印，哭笑不得，“再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还真是不够礼貌。”

苍夏不再看他。“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不劳费心，尖耳会送我。”

月亮出来，此时的尖耳变成了一只硕大的怪物，只是前后爪都受了重伤。尖耳把苍夏弄到了自己的背上，偌大的翅膀仿佛遮住了整个月亮。

苍夏在黑暗里问了一句，“你真的会娶她？”

“你觉得我有其他的选择么？”

“她配不上你！”

“我配不上，你配得上？你个丑八怪，我今天非杀了你！”话音未落，女孩的箭向苍夏直直飞去，尖耳用翅膀挡下了箭，仓皇飞走。

贺兰荣要继续射杀，被拉黎拦了下来，“你拦我干什么？没看见那只猫是个可怕的怪物么？我今天不杀了她，等她恢复过来我们可能会没命的！”“你那几个猎户都那么厉害，怕什么，再说你既然答应我不杀她，再怎么说也要遵守诺言。”

女孩痴迷地望着拉黎的脸“真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你这样的人，她丑得我都看不下去第二眼，你却能对她那么好。”拉黎笑，“我对谁都很好，或者……如果她长得像你这样好看一点，我反而懒得多看她一眼。”

苍夏的伤还没有好，但三天之后她便开始在府前蹲守。日日如此，贺兰荣出府都会带上猎人保镖。直到第十天，她单独出门，苍夏终于得手，像个野兽一般生生咬死了她。苍夏抱着那丫头就咬，那丫头也刺了她几刀，她伤的不轻却一直未松口。贺兰荣父亲和猎人赶到的时候都惊呆了，拉黎也跟着过来，看到这一幕似乎也有些后悔。一群猎人把苍夏围住，拉黎也施展术法想救她，但她还是被猎人杀死。

贺兰大人走到她的尸体面前想毁她鞭笞她的尸身，却没想到她突然复活了，把他也咬死了。猎人见状才有些害怕，所以都逃走了。空荡的大街上只剩拉黎和苍夏，以及那两具尸体。“你……看来并非鬼魂，这究竟怎么回事？”“尖耳有九条命，我求她给了我一条。现在我欠你的都已经还清了。”“你本不欠我什么。我救你也只是举手之劳。只是，你这样杀了他们，确乎有些残忍。”“残忍？既然都是要死，死得惨烈一点又有什么。”“我知道。只是……”“怎么，你后悔了？”“后悔什么？”“后悔借我的手杀了她？”“你早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使她的猎人今天没有出来保护她。已经十天了，她的猎人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她。若不是你，我想也没人能劝服她单独出来。你是算准了我今天可以对她下手么？”“当然不是，灵渡一族可以修行各种幻术仙法，但却不能知后事卜未来，占卜测算是我所无法修行的。我知道你一直要对付她，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惨烈的结果。”

“所以其实你也并非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善良。”“或许吧……”拉黎宽慰自己，我只是为了救府中贺兰大人和贺兰荣囚禁虐待的很多人而已，一命换那么多命，我做的终究是好事吧。

拉黎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他突然问苍夏，魇州有没有特别安全的地方，他想在那里完成覆没和新生。苍夏不知道，但苍夏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他们去了魇洲北面的荒城，去了半月涧。

半月涧是一个类似赌城当铺的地方。

苍夏说如果你对来生有所求，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用你的一样东西来交换。“你觉得我身上有值钱的东西么？”“你可以出卖你的术法，你的灵魂，或者……你的时光，你的容貌……”拉黎一怔，他似乎从来都没在意过，自己其实有一张连方丈山的仙子们都觊觎的脸。不同于无邪的妖媚俊美，他的脸是一种英朗皎洁的美。幼年时在方丈山里，仙子们就曾因为争论他和无邪谁更好看而争得面红耳赤。

苍夏说“我以前从来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哪怕只是靠近而已。”“为什么？”“因为我从来不愿意欠别人，也不愿意别人欠我，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交换，我讨厌被动地接受任何给定的条件。”苍夏把拉黎送到半月涧的涧口就离开了。拉黎什么也没说，只是举步走进了涧中。涧中奇景瑰丽凄艳。

苍夏并没有离开，等到拉黎下去了之后她就回到涧口，不知道在等什么。黑猫说：“你现在越来越喜欢说谎了。其实你并不是不想来这种地方，雪狐被抢走的时候，你就来过这里，只是因为你没有用来交换的东西，我才给了你一条命诅咒了玉菅。”“我都快忘了，你却为什么还记得。”“若你真的忘了，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他变老了或者变丑了就会喜欢你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带他来这儿，难道不是这个目的么？你喜欢他对不对？”“喜欢他？怎么可能？我这种人，怎么会有资格喜欢别人？”“你只是失去了被人喜欢的资格而已，并不是失去了喜欢别人的能力。苍夏。”“我没有喜欢他。”“是么？那你为什么让我在馒头里下毒，为什么选择他在场的时候对那个男人下手，又为什么让我大白天里去城里探听他的消息？你明知道我白天的力量会比黑夜差很多，却还是让我冒险。要不是那样，我也不会不小心被那恶人捉住了。”“对不起”苍夏抱着她的猫，眼神里终于出现一丝敏感而脆弱的类似温柔的东西。“你从他一脚踏入魇洲城门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苍夏没有说话，想着那一天她在魇洲城里找吃的，在一个肮脏黑暗的角落，她望着魇洲城门洒下来的太阳，然后就看到了披一身阳光走来的拉黎，那一人，恍如神迹。那张脸，仿佛就成为了她直到现在的一生中做过的最美的梦。而她只能那么看着他，像很多其他人一样，他却不可能看她一眼，她被淹没在芸芸众生中，连一丝怜悯的眼光都不曾得到。苍夏没有说话，良久沉默像内心一道固执不肯痊愈的伤口，全化作了对那个女人的深深嫉妒和恨意，所以才用浑身的灵力把那女孩咬得神魂俱灭，魂魄都不得安生，甚至还为了确保能杀了她，确保万无一失而问尖耳借了一条命。

“你放心，只要有一天你能练成无望之咒的最高境界，能得到黑暗之手。你就一定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你错了，我真的不想要任何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他？”

月光已落下，黑猫张开她那双硕大的翅膀把蹲坐在半月涧口的苍夏包裹了起来。这个魇洲城最丑陋最老迈的女孩，准确地说已经是女人，其实也有最孤独最脆弱的一面。”“其实说起来你还只是个孩子。”“孩子……你见过这么老的孩子么”苍夏将自己皱巴巴的衰老的手伸到黑猫面前，“我有时候也会糊涂，为什么算起来我才在这个世道上才存在了八年。八年，天知道，却仿佛八十年。”

“你不该喜欢他的，你不该的。”尖耳想起了那天苍夏第一眼看见拉黎的前一晚。尖耳和一个神秘人悄悄会面。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对她说“我算过了，苍夏明天会爱上第一个进城的男人。唯一破解这段孽缘的办法就是你去守在城门口，找到第一个出现的男人，然后在一天之内找机会杀了他。”“为什么，以她如今修习的术法，她的力量之源该是来自仇恨。你放心，不管她喜欢上任何人，她都是会注定伤心和仇恨的，因为不会有人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你错了，无论如何，她是个不能有爱的人。一旦她对人有了感情，她也就有了弱点。一个有了弱点的人又怎么能修行到术法的最高境界。我要的是一个杀人工具，而不是一个人，你明白么？我要的，是能练成无望之咒乃至黑暗之手的人，你明白么？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她的身份，你们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承受的诅咒，要报的仇，也不要因为她是你的女儿而心疼她。”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办妥的。”

那天，尖耳不让苍夏离开地洞，但她很饿，所以趁她不注意还是出去了。尖耳只得偷偷跟去，尖耳偷偷在城外守着，然后跟着一个带着几个猎人的男人后面走了。黑猫虽然白天不能施展术法，但她的爪子还是有毒的，她伺机要杀了那个男人，但她并没有得手，因为那个男子原来是贺兰家的女孩子假扮的。猎人法力高强，所以尖耳不仅没有占到便宜，还受了伤。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时候拉黎已经成为了苍夏看到的第一个进城的男人。

半月涧外，尖耳方才确定那个可能会让苍夏无法得到黑暗之手的人就是拉黎。所以她心里默默下了决心，一旦有机会，她就想办法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