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冬寒情暖(2/2)
漫天思绪中,黑水的目光落到最后一格画上,三个弟妹,还有孟伯和白大娘,正向着自己伸出了双手……线条的粗糙,黑灰色的单调,挡不住他们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跃然而出,那是一副以浓浓亲情为笔,真切盼望为墨,价值超越现代任何绘画大师作品的“盼归图”……
这一副来自于二千多年前先秦时代的“四格漫画”,用材如此粗陋,画工如此拙劣,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甚至都算不得一副画,可为什么带给自己的视觉冲击,超过了以前看过的任何倭国漫画?为什么它对自己心脏的撞击,猛烈得象一把大锤?
包袱里的这几样东西,丢在现代社会的路边,象一堆破烂根本不会有人看一眼,但它们在我眼中却是人间至宝!
因为那是家里人,在雪中送来的炭……
聪明的弟妹们,虽然不识字,却想到了以画表意的法子。这副凝聚真情的四格漫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修改,花费了弟妹们多少心血,黑水把它小心折叠起来,揣入自己怀里贴身处,立即象揣进了一个电子暖身炉,四周寒意退散,浑身暖流涌动。
我陈黑水,在这个时代,终于也有家人了!
在如此凄苦的环境下,被浓浓亲情包裹着的七尺男儿,不知不觉已潸然泪下……
盯着他已看了半天的大憨凑过来问:水爷,咋的了?想家里俺嫂子啦?黑水赶紧拭去眼泪,故作坚强地回道:没有!哪里来的什么嫂子?爷是冷得伤心!
黑水并不知道,此刻牵挂着他的人们,才是真的伤心。
秋收社火那晚,黑水突然被马队绑走,在当时的情况下一群老孟里贱民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队消失在夜幕中。
事后,二墩、司马错、孟伯、白大娘等与黑水有过亲密交往的人,都觉得黑水知书达理,心地善良,对他们这些低贱的奴隶都充满了爱心,即使是个外国难民,也断然不会是什么魏国细作,更不会作出什么对秦国不利的事情。他预言秦公会出事,也必是另有隐情。给老孟里众人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有道理。可毕竟诅咒当今国君,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情况严重的话甚至可按律当斩,黑水这苦命人此番又遭此劫难,接下来境况会怎样?会否丢命?生死难料的黑水,让大家的心都揪得紧紧的。
黑水不在的日子里,大家的欢声笑语没有了,再吃着那田鼠大餐,也索然无味。看着二墩和司马错总嘟着嘴,干什么都没有兴致,孟伯和白大娘也只能相对叹气。最难过的是山葵,连续几天茶饭不思,总盯着那块绢布,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那块绢布上,是黑水哥写的字,虽然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但盯着它,黑水哥当着众人向仲公子慷慨陈辞、摊开绢布潇洒挥毫的场景就恍若眼前,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黑水哥又化作了天上的牛郎星,遥远得让山葵难以企及呢?黑水哥……你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在人间?胡乱飘散的可怕念头,撕碎了少女情窦初开的甜蜜……
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在二墩、山葵等后辈焦急的催促下,几个人翻箱倒柜,山葵甚至把自己养了许久的一只抱蛋母鸡都卖了,这才凑了点门金,由孟伯找到老里正,两个族内老辈准备腆着老脸去哀求封主家老——这是贱民们,能想到和见到的唯一一个,雍城内有些权势的人物了。
那点微薄的门金,甚至连门丁都打动不了,不过凭着老脸,好歹是见着了家老。家老表示这是仲公子与雍城令拿的人,谁敢轻易过问?几个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家老施恩,倔强的山葵更是当场表示愿意卖身于封主作个贱婢,哪怕一辈子为封主做牛做马,那坚决之意令家老唏嘘不已,终于答应帮忙打探消息。不过疏通关系处处要钱,几个穷得叮当响的贱民哪里还有分文?于是在为封主作了近半个月的苦役后,终于换回了这样的消息:胳膊腿样样没少,判了徒刑,丢在了雍城苦牢中。不过秦律严明,要想把人捞出来,断无可能。
虽然人成了刑徒,终归还没死,甚至连致人残废的酷刑也没有被判,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众人心上悬着的石头,这才掉了地。
眼见隆冬来临,想着黑水在苦牢中必定难熬,三个弟妹又去老里正那里死乞白赖,要来了秋收社火大餐后剩下的几张羊皮——那本是里内留着准备作战鼓的。趁着时禁期已过,孟伯带着二墩和司马错冒着极大危险进入大山打了三天猎,用猎物换回了麻布。又在白大娘和山葵的连夜赶制下,这才有了那来之不易的羊皮套衣和麻布大被。
三个弟妹冒着严寒来到雍城苦牢,本想见上黑水一面,奈何先秦没有类似现在的监狱探视制度,只能交了包袱,带着无尽的遗憾回到老孟里,终日对黑水满怀挂牵……
老孟里的其他人们,在冬天里还有“黑氏腌田鼠”可吃,也没有忘记那个叫黑水的外来客,念叨着他的好。
天冷无马可骑,孟修竹在闺房里烤着炉火,读着古书,闲暇之余偶尔也会想起那个一脑袋奇思妙想、为她发明了“黑氏马镫”的刑徒。那有些古怪的表情和装酷的话语,会冷不丁地跳进她的脑海,让她忍不住想笑,笑过以后又觉得,他真是与众不同的一个特别哥哥,却没发现自己脸上,已微微闪现一丝红晕……
而孟壑自成功打造六十人亲兵马队后,整日沉溺于练习“劈风三剑”和操练孟家亲兵,同时公务繁忙,竟将寻找黑水的事情丢到了脑后。而他在看到马镫的当时,曾下定决心要找到那个叫黑水的刑徒,认定此人对孟家、甚至对这个国家,都必有大用。
就连仲公子嬴渠梁在怒火平息之后,繁忙的国事空隙间,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叫黑水的难民……从那慷慨陈辞高谈阔论的非凡气度来看,撇开他那蹩脚的“写字”,是否真是一个胸怀天下的难得人才呢?而那“诅咒”,是恶意?还是另有缘由?
这么多与黑水曾经接触过的人,都不同程度地记挂着他……
人们的心中有你,你崛起的日子还会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