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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长安风流(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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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鹭倒也算是个奇人,颇以插科打诨诗闻名,先前考了二十五次进士,一直没有考中,因为爱面子,有家不能回,一直漂在长安,混迹在市井走巷,有人为他总结落第经验是名声不够响亮。于是就写了一些平日和自己相依为伴的猫儿狗儿有关的诗,送给知名人士品评。张鹭诗中写到:“狐冲官道过,狗触店门开”,“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帖”,“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结果这些滑稽诗句大受赞赏,张鹭的名气因此叫响,进士也考中了。

正是因为他颇有急才,所以众人才要起哄看看他是否真如传说中般,顷刻便能做得一首诗来,却没想到他真得做了出来,虽然这首诗意思简陋,用词单朴,但还算是一首中规中矩的五言诗,却是张鹭胜了。

“惭愧,惭愧,其实张某刚才差一些便无法做出,不过是看了窗外之景,才有感而发,却教各位见笑了!”张鹭是个老实人,见众人有些佩服自己,便赶紧老老实实地把功劳全推给了引起自己灵感的东西。

众人闻言甚是好奇,窗外到底有什么景物能让张鹭五步便作得诗来?

好奇下,便纷纷起身走近张鹭面对的那扇窗户看去,却见远处晃悠悠行来一匹干瘦的毛驴,那毛驴坐着一位白袍人东倒西歪,再远处更有一位樵夫负担着沉重的柴火,慢慢地走着,以此景对其诗,众人恍然大悟,不过还是佩服张鹭的急才。

看罢正要返身,忽听得“进士”徐朝信大笑道:“你等且慢退回,那人是否是管同管进士?我怎看得既像又不像?”

此时,只见那一人一驴已跑得近了,快要到达曲江岸边,这倒没甚稀奇,古怪的是这人身材非常高大,毛驴却异常瘦小,他的双脚为了不拖到地面不得不高高抬起,使得身体随着毛驴跑动前仰后俯,姿势甚为滑稽。

“哈哈,这不是管兄又是哪个?却不知怎会乘了这头古怪毛驴?”一位眼尖的进士已认出确是管同无疑。

他话刚说完,那毛驴也已行得足够近了,不知怎么回事,管同可能是要勒住毛驴,但这头倔驴却像是跑得发了性子,速度丝毫不停,眼看就要撞前面堤坝,管同大急下用力一拉,瘦毛驴猛地前蹄抬起,管同本就坐得不稳当,一个失神惊呼下从毛驴直直摔下,狼狈不堪地重重摔在岸边泥地。

“哈哈……哈哈……”

事起突然,众人看那管同四脚朝天地躺在泥土,模样太过有趣,不禁大笑起来,管同脸色涨红,忍着身体酸痛急忙爬起来,狠狠踢了毛驴一脚,倔驴火大地叫了两声,管同真想宰了这畜生,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小心地把它系在岸边一棵柳树,脸色铁青地向渐渐靠岸的画舫走来。

“管同兄……,呵……,”出来迎接他的刘年苦苦忍住笑意,脸色涨红,管同冷哼一声,径直带着满身尘土进入船室。

及至到二层大堂,看到其他进士也是一副古怪的面容,管同心中更加愤怒,见到有趣的事情捧腹大笑本是人之常情,管同却认为这是众人对自己的嘲讽,怒火如织,烧去了理智。

仲隘斋偏又不识时务,或许是觉得自己是主人,不和新来客人打个招呼不妥当,于是跑过来笑着问道:“异之兄,快快请坐,快快请坐。昨日见你还骑着头健壮的青花聪,今日怎地便换了这么一头古怪不听话的倔强东西?”

管同更怒,直觉认为仲隘斋是嘲笑他贫穷,故意讽刺自己,这倒确实是冤枉了对方,须知本朝马匹最为奇缺,一匹健马花费颇巨,大部分新科进士也都是骑着毛驴而来,做主人的仲隘斋也没露出半点鄙视之情。

管同脸色铁青,碍着众人在,又不能不回话,只得咬牙道:“昨日那马儿是借了朋骑的,我怎么可能购买得起骏马。”

仲隘斋不会说话,没话找话道:“唉,管兄今日也该借马而来嘛,如果不然,也不会被那畜生使坏,管兄可伤着何处?”

“哈哈,仲兄此言差矣!”旁边的许昼接口道:“可知今日管兄为何没有骑乘骏马而来?”

管同知其没有好话,眼睛一瞪道:“绮纨之子,怎么也坐在这里!”

本科进士四十三人中,有一多半为贫寒子弟或者家中只富不贵,很有些看不起那些豪门贵族士子,尤其是对于韩泰、许昼这种可以依靠门荫入仕而偏偏来抢占不多进士名额的贵族,本能地存在排斥和轻视,不过管同这句“纨绔子弟”波及的范围太广了些,却是把其他几个包括“东道主”仲隘斋也骂了进去。

几人脸当时便有些不自然,但还能忍住不发,只有许昼面不改色道:“千金之子,怎不能坐在这里?管兄,你莫非是怕我说出甚难堪之事,你下不了面子?”

管同怒道:“我管同行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有何事说不得,你要说便说,我看你能编出甚谎言。”

看不下去的裴居道忙站来阻止道:“管兄,许兄,今日是我等庆贺之日,怎地平白惹出一顿争吵,休了,休了,且饮酒听曲。”

管同豁地站起来,怒声道:“你等谁也不要阻拦,让许兄且说出个道理来。”

这声怒吼声震全船,顿时,丝竹管轩曲子声都一起停了,那些歌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脸色惶惶地聚成一团,小心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丁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言劝架,谁也没想到管同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闹成这等尴尬地步,如果许昼再出言不逊,只怕不好收场。

还是“东道主”仲隘斋硬着头皮前道:“两位,两位仁兄,可否看在小弟面前,就此罢休,咱们且谈风月,不要再作意气之争可好?”

本是一片喜庆快活气氛,却被许、管二人搞得如此紧张,众进士脸色都不好看,唯有“肇事者”许昼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笑道:“仲兄多虑了,我许子柳虽说为人轻狂,但从不出诳言。我如说出之缘由,管兄不信服,那我自罚十大杯,好让管兄出出气。如是管兄默认,那就也请喝十杯之酒,如何?”

仲隘斋为难地还待再劝,管同已道一声好字,许昼哈哈笑着接道:“想不到管兄也是痛快之人,我以前倒是小瞧你了。好,管兄请仔细听了,昨日你之所以借骏马赴宴,原因无非一个,昨日咱们在得意楼欢宴时,特意请了御香园第一才女白芳芳小姐出场助兴,早听闻管兄的几首律诗为白小姐欣慕赞赏、推崇倍至,而白小姐所作诗曲又偏向凄婉艰苦,正是管兄所爱,唉,才子佳人,适逢盛会,又怎能骑乘一头赖驴坏了雅兴,所以只得暂借骏马赴会;而今日虽然四三才子全聚在此,但如要说到佳人嘛,在场这些庸脂俗粉又怎能入得了管兄的眼中,所以,异之兄骑神驴而来,也在情理之中矣!”

许昼洋洋洒洒一顿长话说完,众人大大称妙,原本还担心这个整日醉醺醺放浪形骸的家伙会再出言刺激暴怒的管同,却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般精妙的话语,当世社会风气开放,文人士子以“风流”为荣,喝花酒押美妓实乃平常之事,说对方为了让佳人高兴而换乘骏马,不仅没有丝毫贬低嘲笑管同的意思,反而是称赞他心思聪慧、风流倜傥,才子佳人正是最佳赞誉。

管同也万万没想到整日和自己作对的许昼竟会如此高捧自己,此时如要他出言说许昼是胡说八道,那是一万个不情愿,但要承认对人分析得正确,又拉不下面子,至于喝罚酒倒在其次了。

“哈哈,许兄之语果然言之凿凿,看管同兄却是无话可驳了,这回,管兄是输了。”丁晋站出来笑道,然后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二人硬性拉扯在一起,让他们手掌互握,诚恳地道:“我等同年,就该如此互帮互助,才不枉费同试之谊,到的来日,或许你有个小困难,我有个小麻烦,也许便能相互沟通,共同解决问题,省却那些麻烦小事的纠缠,才能将所有心思都报效朝廷。”

众人看一场风波就此烟消云散,也是开心喜悦,附和道:“正是,丁青云所言极是,我等同年正该相互提携帮助才是。”

画舫又自岸边划离,轻轻游荡在清澈的曲江,船中众人泛舟听乐,吟诗作赋,纵酒颠呼,热闹非凡,不时遇到其他游船画舫,进士们便向对方船中贵客拱手见礼,混个面熟,以后或许也便成为一份可堪发展的人情关系。

“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却怪鸟飞平地,自惊人语半天中。”

游完曲江芙蓉园,新科进士们还要在慈恩寺的大雁塔下题自己的姓名,此为“雁塔题名”,比如白居易登第后,曾有“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得意诗句流传千古。

游完大雁塔,聚罢慈恩寺,新科进士们的一系列集体社交活动也宣告结束,再有大小宴会,也是其中情投意合者自行组织小圈子进行,暂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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