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昨夜带着披风那人走来,遥指刘大牛藏身之处。刘大牛大吃一惊,暗道不好,心念方动,那人身法极快,一抓竟已当胸抓来!他适才离刘大牛尚有数丈,不料足下一动,手抓竟已伸到面前,身法之快,直如鬼魅。刘大牛大惊之下,不及闪避,大喝一声,往那人胸口拍去。那人胸口陡然后缩,刘大牛一掌登时落空,身子离地而起,已被那人拿住胸口大穴。刘大牛如在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以,这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刘大牛出道以来,还从未被人一招生擒,心中大起颓废之感,现下想来,仍不知如何破那人一抓。他垂头丧气的道:“你武功居然如此高强,怪不得她们片刻既被你所擒。”他此时看清那人摸样,但见那人面色惨白,四十余岁年纪,眉毛极淡,似乎被人刮去,左颊一道刀疤斜斜而下,肌肉外翻,极是可怖。刘大牛暗想以这人武功,尚有人能伤他,那自己武功岂非差得更远?那人眼珠漆黑,瞧来似乎是个汉人,他面上肌肉没有一丝变化,说道:“你跟着我们干么?”语声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间气象,刘大牛手足冰凉,道:“你干么捉我朋友?”此时其他人围将过来,那人随手封住刘大牛胸口穴道,再不理他。一个三十余岁的瘦子踢他一脚,喝道:“莽艾!”他丝毫不动,那人又踢他一脚,拉着他走入人群。
便在此时,山坳外一人叫道:“山坳中的人听着,快快走出来投降,否则格杀勿论!”他话声方落,一只羽箭射来,突的一声钉在帐篷之上,众人登时大惊,纷纷拿起短刀,神色忧急。那面色苍白之人转眼看着刘大牛道:“是你带来之人?”刘大牛道:“若是我带来的,干么不让他们杀了你?”他语气殊不客气,所言却是不错。那人点点头,回头呼喝几声,众人无不凛遵,围起一个圈子,抄起地上木板之物,显是随时准备冲将出去。刘大牛大急,他几步来到李雪玲身边,问道:“你们没事吧?可受什么伤了?”李妍插口道:“你是谁?”刘大牛面上仍带着黑巾,她们并不认识。李雪玲听到他声音,身子一震,问道:“大牛哥!?”刘大牛点头道:“你们怎落到他手中的?”山坳之外那人叫道:“你们再不出来,咱们放箭啦!”脸色苍白那人双手一放,众突厥人忽然打马,但见数十匹马四散奔逃,带起雪花飞舞,那些突厥人紧随其后,手握弯刀。众人毫不理会刘大牛三人,山坳之外叮当啊哟声大作,显是动上了手。刘大牛道:“你们能动么?”李雪玲知此人是刘大牛,心中激动,忍不住热泪盈眶,身子微微颤抖,心中直叫:“大牛哥还是关心我的!他还是关心我!否则怎会追来?”怔愣不知回答,李妍道:“能走。”刘大牛道:“钻进帐篷,快!”李妍大奇,道:“他们此刻不在,我们怎不逃走?”刘大牛无暇解释,低声道:“进去躲起来!”他不由分说顶二人进帐篷,见帐篷中尚有一床,三人缩身躲在床后,平躺地上。李妍躺在床底,刘大牛躺在最边上,李雪玲躺在二人中间。帐篷中地方不大,三人紧贴身子,不片刻,帐外有人低声说话,叽里咕噜,他一句不懂。显是突厥人胜了。山坳外面不知是谁?那脸色苍白之人武功极强,那些人想必难逃毒手,这人是汉人,怎地却帮着突厥人?帐篷外足音响动,李妍冷汗直流,背后冰凉一片,只觉汗湿重衣,心中突突乱跳,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李雪玲但觉刘大牛拉住她手掌,心中极喜,浑不在意敌人环嗣周围,目中定定的望着刘大牛,眼波柔媚,深情之极。刘大牛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欲待让她转过头去,却不敢发出声响。数人鼓噪一会,纷纷离去,想是发觉刘大牛逃走,也不敢在此处多做逗留。
直到外间静悄悄的,再无人声,刘大牛正欲起身,忽听莎莎声响,有人奔来,那人似乎查探一番,转身离去,跟着数人走来,足音竟隆隆声响,来人怕不有数百人。刘大牛三人暗暗吃惊,不敢起身,李雪玲忽然在刘大牛耳边轻声道:“大牛哥,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么?”刘大牛惕然而惊,李雪玲目中深蕴情意,他刘大牛亦非白痴,怎会看不出来?他时时刻意逃避,总觉李雪玲仍是一个小娃娃,仍是那个流着鼻涕,脸蛋儿冻的通红的小娃娃,不曾想她如今依然长大,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刘大牛对白芷灵前世亏负良多,今世无不想方设法,总想弥补与她,殊不知他心中对白芷灵,仅是愧疚心理,却从未真正去爱她这个人,反而白芷灵事事不替他人着想,颇有自私之嫌。此刻听到李雪玲亲口表白,刘大牛错愕半晌,帐篷外人喧马嘶,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但听李雪玲小声泣道:“我只道那日之后,再也无法见到大牛哥,不料天可怜见,大牛哥终于追来,雪玲从今而后,再不愿离开大牛哥了!”话声虽轻,极是坚决。刘大牛苦笑道:“我已有妻子,你难道不知?”李雪玲泪水直流,说道:“我不管,只要能和大牛哥在一起,你去那里,我便去那里。”她思绪不禁回到李妍小屋之中,记得那日手掌受伤,李妍要杀刘大牛,李雪玲曾说过相同的话。刘大牛不禁用力握住她手掌,说道:“雪玲,你不后悔?”李雪玲点头道:“不后悔!”李妍忽然道:“是安禄山?”刘大牛大吃一惊,说道:“什么?”李妍道:“你听。”帐外一人大声道:“他们逃去何方?查到了没?”声音沉厚,威猛果断,正是安禄山。刘大牛惊奇不已,寻思:“大哥怎会寻到此处?对啦,想是他镇守此地,自然要时时注意周遭行人,这一队突厥人长相奇异,想瞒也瞒不了,大哥查到他们踪迹,所以才追来。”当下便欲起身与他相见,忽听安禄山道:“那两个刺客尸体可曾找到?”刘大牛心中一动,只听一人道:“那些突厥人死伤大半,没有那两个姑娘。”听声音正是蔡希德。刘大牛隐隐想到一事,冷汗流下,不自禁身子微微颤抖,不敢起身。安禄山骂道:“一群饭桶,数十人尚杀不了两个小女娃娃?要你们何用?”刘大牛听到这里,疑惑顿解:“我说那队人武功怎会如此差劲,却又时常杀人,原来他们都是御林军。他们从军营之旁出来,自然便是大哥命他们来杀雪玲的,可大哥这是为何?他不是已经放过雪玲么?怎地又偷偷追杀二人?”蔡希德低声道:“听说突厥人中有个极厉害之人,那人掌力猛烈,兄弟们伤在他手下的不少。”安禄山道:“是谁?”蔡希德道:“末将还未查出,不过此人受伤甚重,纵然逃走,亦无大患。”安禄山沉声道:“这几日严密查探周围百余里范围,若发现此人,立时杀了。还有,二弟一夜未归,我怀疑他与此事有关,那两个小女娃娃先不要管她,注意隐藏行迹。”他走出几步,来到帐篷之旁,伸掌按在帐篷之上,刘大牛几乎伸手可以触及。但听安禄山低声又道:“知道此事之人,一个不留!”蔡希德低声答应,转身而去。
安禄山语声冷漠,手段狠辣,刘大牛心中突突乱跳,这那里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大哥?只觉手足冰冷,几乎忍不住冲出去质问他。强吸几口气,压下胸中怒火,听账外众人慢慢离去,刘大牛这才起身。李妍冷笑的看着他道:“他纵然未杀我爹爹,也绝算不上是仁义无双。”刘大牛拉下面罩,随手抛在地上,冷冷的道:“此时还言之过早,待我回去问过他才知。”转身便要出账,李雪玲抢上一步,拉住他道:“大牛哥,也许大将军只是心急罢了,不过……”刘大牛道:“不过怎样?”李雪玲低头道:“我听到他声音便怕得紧。”刘大牛嘿嘿冷笑道:“你杀起人来可一点也不手软,难道那时便不怕啦?”李雪玲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刘大牛道:“大牛哥,这么多年没见,你不知多,我若不下手狠些,只怕六年前早已身亡,临死还要……还要……”李妍大声道:“我们两个姑娘家,不杀那些人,难道等落在他们手中,被他们炮制惨死么?”刘大牛无言以对,心知二人行走江湖不易,当下也不说话。李雪玲拉住他手道:“大牛哥若不高兴,雪玲日后便不杀人,听大牛哥话。”刘大牛此时纵然怒火万丈,也该化作绕指柔,温言道:“其实你们两个小姑娘家,确是不易,只是你要记着,人的生命是平等的,没有谁生来该死,他也是一日一日长大的,我们不喜欢他,讨厌他,离他远些便是,不能随便杀人,知道么?”李雪玲尚未回答,身后一人道:“这番高论我倒是首次听闻,不过小子言语新奇,道理确是不错。”他声音极冷,仿佛从地底钻出,外间大雪虽冷,此人声音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李妍尖叫一身,她穴道未解,无法动手,跨出几步,来到刘大牛二人身边。面前正是脸色惨白那人,他自右肩斜下,直至腹间,一道长约尺余,深有寸许的刀伤,瞧来惊心动魄,内腑似乎也在流出,他竟能支撑着不倒下去,性情之刚烈,委实可敬可怖。李雪玲双目不敢看他,那人道:“你小子倒也聪明,我只道你早已逃走,不想你竟躲在此处。不错,颇有胆识。你过来!”刘大牛道:“什么事?”那人道:“到此刻你还怕我?”刘大牛心想:“你成这个样子,我伸手一推你便倒了,又有何惧?”走上两步,站在那人面前。那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刘大牛,刘大牛也看着他,但觉他眼神中神色复杂,似喜似忧,心下茫然不解。过了足盏茶时分,那人微笑道:“你练的身法是‘千里追风’么?”他微笑起来面上肌肉丝毫不动,只口气中嘿的一声,此话出口,刘大牛大吃一惊,问道:“你怎知道?”那人喃喃道:“我怎知道?我怎知道?昨夜你跟着我,当我没瞧见么?我双眼未盲,你那么大个人,喝足半夜西北风,可舒坦的紧吧?”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持不住,翻身倒地,肚破肠流。
刘大牛不及细想,便欲解救那人,身子一动,仅能蹲下,发觉穴道仍是未解,不禁大急,叫道:“喂,你快起来,解我穴道!我来救你。”那人低声道:“你学过千里追风,身上怎会没有混沌内力?”刘大牛奇道:“混沌内力?”那人接道:“你内力颇为奇怪,似乎是残阳真诀。”他说到这里,目中闪光,大声道:“你是虚凌心的弟子?”他伸手一抓,手指掐住刘大牛咽喉,刘大牛丝毫无法闪避,但觉他手一伸,咽喉便已掌握在敌人手中。出手如此骇人听闻,他重伤之下,仍是快捷无论,刘大牛面色涨的通红,但觉他手上力道越来越弱,那人接着道:“虚凌心这混蛋,他说过绝不收弟子,想不到我却信他!”李雪玲大急,眼看刘大牛脸色通红,她上身无法动弹,情急之下,伸足往那人臂上踢去。那人手抓一松,变抓为掌,指尖指出,正是李雪玲足上“中封穴”。这一下变招之奇,认穴之准,若非数十年功夫,绝难办到。李雪玲发足踢去,但觉足踝一麻,腿上酸软,便欲跪倒在地。她身子一倒,刘大牛侧身跨出一步,这一步极巧,正好挡住李雪玲下落之势,让她不至于滚倒在地。这一步看似极巧,其间眼力、时间、劲力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力道大了,李雪玲必往一旁滚去,力道小了,便把刘大牛也会压倒。那人眼光仍在,低声喝彩,目中竟而含泪,说道:“虚凌心啊虚凌心,想不到你徒儿如此了得,你虽破誓言,却也将你的功夫传下,江湖中不日再传出残阳真诀,你声名必然大噪,却也死能瞑目。”刘大牛知这人定然和虚凌心相识,说道:“小子刘大牛,虚凌心传我功夫之时,只说与我结成好友,并未行拜师之礼。”那人目中透出冷意,道:“你没拜虚凌心为师?”刘大牛道:“小子绝不敢欺瞒前辈。”那人忽忽喘气,双目神色复杂,说道:“那好,你快跪下磕头。”刘大牛道:“小子身上穴道未解,如何磕头?”那人证道:“你爬下来,我给你解。”李雪玲仍靠在刘大牛肩头,他若爬下,李雪玲势必一起爬下。刘大牛面有难色,说道:“雪玲身子不能动,此番非滚倒在地不可。”那人急道:“别管她,快些爬下!”他目中又喜又急,不住催促。李雪玲道:“大牛哥不必理会我,先照前辈的话做便是。”
那人点头道:“不错,我重伤难治,必死无疑,还会害你么?”刘大牛身子一伏,那人随手一掌按在刘大牛臂上,他但觉一股暖意充斥全身,被封穴道登时解了。刘大牛又惊又佩,抱起李雪玲,轻轻将她放在床上,道:“前辈武功惊人,晚辈简直无法想象。”那人道:“你跪下给我磕头。”他转眼便死,刘大牛钦佩那人武功,心想磕几个头有什么大不了?当下磕三个头,正欲起身,那人道:“不够,还差六个。”刘大牛茫然道:“你干么定要我磕足九个头?”那人道:“我年纪比你大的多,此时生命垂危,你便多磕几个头,又能少去什么?”刘大牛心下起疑,道:“你说这些废话干么?我还是先看看你伤势。”那人大急,道:“你先磕头,否则别来看我伤势。”刘大牛嘿嘿冷笑,说道:“你自己不知自爱,我还懒得管这闲事。”那人叹道:“我少不了你好处,小子,我做你祖父有余,这有什么丢人?”刘大牛道:“只磕六个头么?”那人道:“只磕六个。”刘大牛道:“好!”爬下咚咚声响,磕足六个响头,那人目中极喜,说道:“我叫无敌上人……”刘大牛“啊哟”一声大叫,问道:“你是无敌上人?”无敌上人道:“不错,你去过那山洞,定然也见过混沌决内功,你为何不修炼混沌决?”刘大牛道:“我有残阳真诀足矣,干么练那么多?”无敌上人道:“虚凌心以为残阳真诀便是天下内功之最,他错啦,其实说起内功,天下又有那派心法比的上混沌决?你舍珠玉而取糟糠,愚不可及。”他苍白的面上渐起一片晕红,想是回光返照。刘大牛道:“我修炼残阳真诀数十年,岂能说弃便弃?”无敌上人大声咳嗽,道:“闲话少说,你日后多去洞中修炼武学便是。如今你既行过拜师大礼,已入我无虞堂门下,我以第十二代掌门的身份,命你接任第十三代掌门。”刘大牛吓一大跳,站起身道:“我什么时候加入无虞堂的?”无敌上人道:“你适才拜我们下,自然加入无虞堂。”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柄弯曲小剑,道:“此剑名曰驯龙剑,乃我派历代掌门印信,你跪下奉接。”刘大牛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你连我名字也不知道,便这么把掌门之位传给我?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无敌上人毫不理会他无礼之言,说道:“虚凌心把残阳真诀传给你,这人虽不是东西,眼光颇为独到,我信他得过。”刘大牛道:“无虞堂我从未听过,干么去做掌门?你以为我定会听你话?那你可错啦,你先前擒住我朋友,后来与我为敌,我此时不一掌打死你,已经便宜你。”无敌上人道:“虚凌心所觅传人,定是侠义之人,必然心肠闪亮,这一点我绝不怀疑,他和我同年学艺,师兄弟四十余年,后来虽……”他一口气转不上来,忍不住大声咳嗽,至此弥留之际,刘大牛不忍他再伤心,双手接过驯龙剑,说道:“我答应你,做这无虞堂掌门便是。”无敌上人大喜,只是面部肌肉坏死,微微抽动,道:“如此……如此……我……”头一歪,便此气绝。李雪玲柔声道:“这位前辈说的果然不错,大牛哥是个善良的人。”那驯龙剑打造极巧,长约五寸,剑身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何物所铸,刘大牛凑近观看,但觉一股森寒之气逼来,暗暗惊奇,随手往旁边木棍斩去,突的一声,那木棍并无二致,此剑并非削铁如泥,想来仅是信物而已。刘大牛来到床边,说道:“我不会解穴,怎办才好?”李妍忽道:“穴道十二个时辰自解,还是等等吧。”她本想说:“我们被封乃是神藏、环跳、悬钟诸穴。”但想这几处穴道位置要紧,男女授受不亲,岂能让他推拿解穴?刘大牛不疑有他,但见李雪玲又羞又喜,面色晕红,艳丽不可方物,他心中突突乱跳,不敢再看,转身出去。
来到账外,吸一口冷气,心肺间清爽之极,刘大牛左右一张,那些突厥人锅灶尚留在此处,当下也不客气,自行造饭,不多时香气飘动。李妍在房中闻到香味,出来一看,讶道:“你居然会做饭?”刘大牛道:“有何奇怪?”李妍笑道:“我从未见过男子做饭,你倒是第一个。”刘大牛道:“人只有相处时间越长,才能显示出深厚内涵。”李妍细细咀嚼此话,叹气道:“想不到你短短两句,道出无数人心中所想,若说你不识字,恐怕无人相信,我此刻都觉你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她走上两步,在刘大牛身旁坐下,接着道:“你何时成亲的?”刘大牛心中一痛,他此时最不愿提及此事,心中似乎亏欠白芷灵良多,又觉不该辜负她。但见李雪玲明亮双目之时,又忍不住心中爱怜,当真是难以取舍,不知该如何是好,皱眉不答。李妍道:“自从那日你们二人均愿为对方去死,我已知道,此生你们二人绝不会分开。谁知世事难料,十年不见,物是人非,你竟已成家立室。”刘大牛叹道:“我绝不能辜负芷灵,她是我唯一的妻子,绝不会有第二人!”这番话他说的既狠且坚定,仿佛是在回答李妍,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李妍道:“你该告诉玲儿,别让她弥足深陷。”刘大牛目注锅中翻滚马肉,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二人如今无妨了么?”李妍道:“再有几个时辰,穴道自会解开。”刘大牛道:“好,你们穴道一解,早些回中原去吧,我此生绝不再见她!”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出几步,抬头望天。李妍叹一口气,低声道:“玲儿会跟我回去么?”刘大牛身子一颤,不敢回答,更不敢回去见李雪玲,今时今日,早没有年幼时的洒脱。
两人均默默不语,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锅中马肉兀自翻滚,二人心思也如锅中马肉一般,翻翻滚滚,那能平静?这日晚间,刘大牛不敢入账,睡在外面,李妍也不来叫他。李雪玲呼唤几声,刘大牛全当听不到,毫不理会,忍不住心酸落泪,只得强自忍耐。
次日一早,刘大牛不待太阳出山,独自离去,他连话别也不敢去,生怕一时心软,无法离开。走在路上,足下吱吱直响,四下里数百具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均是,想来昨日战事惨烈。与众突厥人对敌之人,身穿御林军服色,尸体竟有数百人,刘大牛暗自咋舌不已,无敌上人果然厉害。他离安禄山军营不远,辨明方向,往东南而去,心中犹豫不决,寻思:“我到底问大哥不问?大哥显然有何计谋,我此刻问她,岂非见疑大哥?大哥仁义无双,前些日子我误会他存杀史将军之心,现下难道又要相疑?”他心下举棋不定,足下踢到一物,吓一大跳,待看清是两个突厥人尸体,苦笑道:“我现下武功纵然不高,能胜我的人也不多,怎地如今草木皆兵,随意一个物事也能吓我一跳?刘大牛啊刘大牛,你何时胆子变的这么小了?”远远一人叫道:“大牛哥,你去那里?等等我。”刘大牛果然吓一大跳,那人声音娇嫩温柔,正是李雪玲,他愕然回头,李雪玲飞步奔来,身后跟着李妍。她足下如飞,片刻及至,呼呼喘气道:“大牛哥怎不说一声?我起来便不见你人,你难道这般讨厌雪玲?”说到这里,目中泪水滚动,刘大牛苦笑道:“我一个人闷的紧,出来走走。”李雪玲显是不信他所言,伸手拉住他道:“雪玲陪你说话。”李妍缓步而前,微笑摇头。李雪玲看到地上尸体,说道:“是突厥人。”刘大牛俯身查看,但见一人满脸胡子,正是萨栗木提。他惊奇之下拉起萨栗木提,见他胸口一只羽箭直插而入,方位奇特。刘大牛嘿嘿冷笑,左右一张,面前一片树林,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他给二人使个眼色,转身大踏步走入树林。走出几步,但听身后金刃劈空声响,刘大牛身子忽然一转,抓住二人,拉到身前,随手挡出,噗噗数声疾响,那二人身中数箭,头一歪,登时毙命。这二人正是萨栗木提,手中兀自握着弯刀。李妍二人反应奇速,缩身躲在树后,但听突突数声,也不知有多少人弯弓射箭。刘大牛躲在两具尸体之后,纵身来到二人身边,叫道:“何方朋友?便请现身相见!”话声激荡,树上积雪簌簌而下。李雪玲道:“定是突厥人。”刘大牛笑道:“自然是突厥人,此人我认得,之前与他一起来的白山。”李妍道:“江湖上言道:‘逢林莫入。’我们还是退出去吧。”刘大牛道:“要回御林军大营,此路乃是必经,我退那里去?”李雪玲道:“我去引他们出来。”她话一说完,丝毫不停,纵身而去。刘大牛大吃一惊,叫道:“等等我!”
他话声未落,对面箭下如雨,李雪玲一柄长剑舞的滴水不漏,剑刃随意拨挡,身子忽而隐身树后,忽而跃前数尺。刘大牛凝神看去,左右均有敌人,他将萨栗木提二人尸体掷往右侧,身子跟着往右奔出。几步来到李雪玲身边,道:“躲起来!”李雪玲叫道:“我来助你!”刘大牛伸手抓住两只羽箭,反手掷出,啊啊两声惨呼,两人翻出树外。他千里追风身法使出,浑若足不点地,顷刻间奔至右侧突厥人之前,树后隐藏五人,他大喝一声,双掌翻飞,掌下绝不留情,那五人来不及反应,俱都了账。左侧数人大惊,纷纷疾射数箭,刘大牛手掌回拨,尽数一一打落。那几人心中骇然,转身欲逃,刘大牛一掌印在一人后心,那人噗的一声,鲜血狂喷,身子仍自前冲丈余,方才倒地。其余几人骇然变色,刘大牛冲上去,一掌一个,又都了账。李雪玲额头见汗,道:“想必没人了……”话音未落,一箭自刘大牛身后射来。这一箭极是毒辣,刘大牛正自听李雪玲说话,浑没注意身后有人突袭,待到发觉,箭尖相去不过数寸,李雪玲情急之下,伸臂拉开刘大牛,身子前冲,噗的一声,那箭惯胸而入,透背而出。李雪玲登觉浑身发冷,胸口剧痛传来,身子一软。刘大牛大悲之下,忽觉身后又是两箭射来,双箭之到,快如闪电,刘大牛生平所遇之人,除乌克拜外,从未见过。他手中扶着李雪玲,足下一点,往左纵去,但觉后心刺痛,垂目下往,胸口透出一截箭尖,跟着右肩剧痛,他两箭竟是一箭也未闪避的开。李妍大吃一惊,先前见二人得胜,不料顷刻间奇变陡生,二人均各身受重伤,滚倒一旁,她大惊之下仗剑而前,一面提防林中冷箭,一面查看二人伤势。李雪玲目中含泪,静静的看着刘大牛,微笑道:“大牛哥,我们快死了么?”刘大牛伤处剧痛,听到这句话,他心中反而颇有喜悦之意,伸手抚摸李雪玲脸颊,笑道:“想不到我们二人十年后,仍是要死在一起。”李妍看清二人伤势,又惊又悲,喝道:“何方鼠辈?快出来!”她身子一闪,往左奔去,呯碰数声,一脚一个,踢出三人,那三人连滚带爬,不住乱叫,高鼻深目,满脸胡茬,一望便知是突厥人。其中一人脸色黝黑,正是乌克拜。李雪玲眉头微皱,说道:“大牛哥,我冷的紧。”刘大牛挣扎着移动手臂,想要抱着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居然无法拉近李雪玲半分,他无奈之下,苦笑道:“到阴世便不会冷啦。”李雪玲道:“大牛哥,你实话告诉我,今日你是不是想不告而别?”刘大牛道:“此刻还问这些话干么?”李雪玲但觉力气一点一滴的消失,目中渐渐露出散涣之色,低声道:“我便是想知道,大牛哥愿不愿意我做你的妻子?”刘大牛脑中轰然一震,李妍哭道:“先别说啦!快看看有没有救?”此间并无一人,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二人连身子也无法移动,谁能救他们?乌克拜人兀自拜服于地,不住磕头求饶,李妍瞧的心烦,随手制住几人穴道,急道:“刘大牛,难道你没有自救之法?你不是很聪明么?快想法子?这箭能拔出来么?”她情急之下,语无伦次,刘大牛身中两箭,若一拔出,只怕立时气绝无救。李雪玲咳嗽几声,想是伤处疼的厉害,说道:“大牛哥,雪玲真的好想再和你一起去划船。”刘大牛心中大震,此时白芷灵早抛诸脑后,从怀中掏出钟馗泥人,道:“我一生一世也无法忘记雪玲,我只恨为何不能早些想通,早些……我愿意娶你做妻子。”李雪玲听到这句话,登时大喜,伸手接过钟馗,二人手掌握在一起,她一口气转不上来,双目一闭,嘴角兀自浅笑盈盈。刘大牛悲痛已极,叫道:“雪玲,来世大牛哥定然和你一生相守。”李妍目注二人如此真挚感情,泪水横流,泣不成声。刘大牛哈哈长笑,声音忽然一顿,便此气绝。
李妍痛哭出声,怒道:“你们怎能如此死了?你们才多大点年纪?当年你们幼小之时,都能熬过来,怎地现下越活越回去?快起来!刘大牛你快起来,雪玲!你教姐姐怎办才好?”
第六回悔将冰雪误生涯
便在此时,林中缓缓走来三人,李妍一跃而起。当先一人年岁不大,十**岁年纪,眼眶深陷,鼻子挺直,辫子胡乱盘在头上,手中握着一把弯刀,乃是一个突厥少年,他身旁尚有一个突厥老者。左侧那人脸色蜡黄,神色俏皮,又瘦又小,唇下偏有两批小胡子,乃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瘦小汉子。
那十**岁的少年走到刘大牛身前,眼看二人双目紧闭,叹一口气道:“英雄终究还是与我为敌,我实在不想杀你。”李妍听到此处,惊怒之下喝道:“是你杀他的!?”长剑一起,往那少年咽喉刺到。左侧那瘦小汉子弯刀劈到,直砍李妍肩头。李妍缩身闪避,刺他小腹。那汉子弯刀一挑,当的一声大响,击在李妍剑刃。李妍但觉一股大力撞来,长剑把捏不住,脱手飞出。
那少年面现讶色,说道:“雅不思,你也会这等神奇法术?”那汉子目注刘大牛道:“学过。”他手下如风,砍去刘大牛与李雪玲身上突出箭尖,伸手入怀,摸出两粒黑色药丸,撬开二人牙齿,但见二人并不吞咽,双掌按在二人颊车穴上,缓缓按摩。李妍又惊又喜,知这人伸手救援,张大了口,也不知说什么好。那少年神色一变,说道:“你要救他们?”雅不思道:“这二人并无恶意,我们误会他们。”他嗓音奇特,又沙又哑。那少年叹道:“你救吧,这人确是英雄,我从未见过比他还厉害之人。”
雅不思手掌按摩一会,但见二人缓缓将药丸吃下,心中一松,知二人算是捡回一条性命,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尚裹层油纸,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挑出一指甲盖药膏,涂抹在二人伤口处。李雪玲伤口在后心与前胸。雅不思毫不顾忌,李妍欲待发作,但想他正在施救,此等小节,也顾不得了。那药膏果具灵效,二人伤处血流登缓。李妍心神激荡之下,忍不住坐倒在地,抽抽噎噎的哭出声来。雅不思抱起刘大牛,说道:“抱上那女子,若没有名医诊治,他们仍是必死无疑。”李妍不敢耽搁,抱起李雪玲,与雅不思并肩而行。那少年站在身后,不知如何是好,转眼看到乌克拜三人,问道:“他们怎地都不动?难道中了邪术?”雅不思足下快疾,说道:“他们被点中穴道,无妨。”他身法又快又疾,双手横抱刘大牛,瞧不出他身材瘦小,力气却是不小,奔行之际,又快又稳,丝毫不碰触刘大牛伤处。李妍暗自惊异,初时还能跟的上,奔出数里,已觉心跳气喘,落后一丈,勉强才能跟上。
雅不思眉头紧皱,不一会奔回县城,径直往东,来到一个大院,踢开房门,叫道:“赵维欢,出来救人!”呼喝几声,院中静悄悄的,那有人在?雅不思心下大急,出门而来,迎面一队官兵走来,正是御林军。雅不思大吃一惊,转身回屋,不料那队官兵眼尖,一人叫道:“突厥人!”众官兵疾步奔来。雅不思暗呼糟糕,李妍惊道:“怎么?”雅不思道:“快跑!”他足下一点,跃上屋顶,众官兵不会轻功,纷纷大喝,弯弓搭箭,疾射而至。二人手中横抱一人,仅凭身法,如何闪避?那一队官兵二十余人,羽箭破空而来,笼罩丈许方圆,雅不思足下发力,踏破屋顶,身子直堕而下,宛如凭空消失,李妍跟着跃下。李雪玲受到震荡,忍不住呻吟一声。李妍惊喜交集,适才亲眼看到她气绝身亡,此时听到她声音,如何不喜?雅不思毫不停留,踢开房门,门外数名官兵把守,齐声喝道:“留下命吧!”雅不思踢起一张桌子,众官兵纷纷闪避,他身子跟着往后,斜退而出。官兵中一个少年叫道:“啊哟,是刘大爷!你快放下刘大爷!”雅不思身子一顿,说道:“你认得这人?”那少年正是执事兵一人,他铁面无私,在安禄山屁股上棍子轮的厉害,上司生怕得罪人,因此坚决不再要他,无奈之下,他只有加入步卒。但刘大牛曾救他性命,他心中极是感激,刘大牛身受重伤,他以为那突厥人心狠手辣,竟将刘大牛杀害,怒喝一声,叫道:“你杀了刘大爷,大将军绝不放过你!”他身旁众官兵听说刘大牛在那人手中,登时投鼠忌器,围成一圈,防止此人逃跑,一面派人飞报安禄山。雅不思嘿嘿笑道:“我要杀他,早已动手,岂会等到现在?”那少年道:“刘大爷受伤很重么?”李妍道:“这位兵大哥,他们二人受伤极重,此刻正寻大夫诊治,我们绝无恶意,盼你放我们离去,否则这二人性命难保。”那少年一听,登时颇为踌躇,刘大牛重伤昏迷,胸前血迹斑斑,一望便知,若是放这二人离去,大将军追问下来,他一个小兵岂能担当?沉吟道:“大将军片刻及至,二位若当真未刘大爷好,便在此等候片刻。”刘大牛呼吸微弱,时断时续,委实不能再等,雅不思沉声道:“这二人若不及时医治,必死无疑,那能再等片刻?我们来找赵维欢,不然你去找他回来,先行医治二人,我陪你在此等候。”那少年道:“赵大人尚在营中,岂能说到便到?”雅不思大怒,喝道:“那我们一起去军营,这人绝不能再等!”那少年与众官兵小声商议一会,点头道:“你走前面!”雅不思昂然而出,众官兵跟在身后。一行数十人,声势浩荡,往御林军大营走去。刘大牛呼吸慢慢变长,断绝时候加长,雅不思心中大急,李妍满头大汗,不住道:“玲儿呼吸将绝,怎办才好?”雅不思小心放下刘大牛,从怀中摸出先前那药丸,喂二人各服一粒,此时药效远不如先前,他焦急道:“此药仅能吊一次性命,此刻再服,已然无用。”李妍哭道:“难道当真无法救得二人?”雅不思左右一张,看到一辆马车,奔过去将刘大牛放在车上,解下缰绳,叫道:“那位官老爷和我同去?”一名四十余岁的伍长道:“我跟你去。”李妍跃上马车,雅不思一声呼啸,疾奔而去。那马车主人听到声音,出来查看时,众官兵如狼似虎,瞪他一眼,那主人登时不敢说话。
马车奔出数里,远处数十骑奔来,当先一人看到马车,叫道:“前面可是二弟?”李妍叫道:“快叫赵维欢来,刘大牛快死啦!”那人正是安禄山,他身后跟着数十人,马行甚速,顷刻间将雅不思等人围住。一个矮胖老者下马道:“老朽正是赵维欢,让我瞧瞧。”安禄山看到刘大牛胸口伤处,神色大变,怒道:“是谁?赵维欢,救不活他,你便跟着一起去吧!”他在下属面前从未说过如此狠话,想是急的狠了。赵维欢答应一声,不敢怠慢,看清二人伤势,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似想到什么,喜道:“大将军莫急,这二人死不了。”李妍听到这话,心神一松,昏晕过去。她适才一直神经紧绷,大喜大悲之下,心神激荡。此刻知二人再无生命之险,已自无法支撑。安禄山看着雅不思道:“你救他回来的?”雅不思笑道:“今日不知会否下雪?”安禄山道:“便下雪又如何?”雅不思道:“下雪不知会否倾盆?”安禄山笑吟吟的道:“先生高论,再见!”雅不思纵身离去,安禄山望着他背影,见赵维欢已稳住二人伤势,说道:“回营救治二人!”众骑轰然答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