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往事如新(2/2)
慢慢移开了眼睛,妻子和小燕满脸垂泪坐在床边。“你终于醒了,我们可守了你一天一夜呀!”妻子边说边给我整理被褥。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不是还没死嘛。”我费尽了全身力气说道。
“太太,新政府派来汉人医生就在外面,说是要给老爷治病,你看怎么办?”满脸红肿苏朗央青走进来用嘶哑声音对妻子说。
妻子扭头看我,我用右手好不容易做了个点头动作,“请他进来吧。”妻子吩咐道。
一会儿,一个全身白脸白褂的男人走了进来,对我全身翻来覆去看过后,那人弯腰一直在摇头,随后把妻子叫了出去。
我偷偷问小燕,“跟我的那个管家呢?”
“被人打死在山上,遗体已经抬回来停在外面。”小燕悄悄对我说。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
“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呀?”妻子笑着从门外端来一碗汤,“这是我早就给你熬好虫草炖鸡汤,是用上好虫草和刚下蛋母鸡炖出来补品。”
我闻着鸡汤香气胃里却分明有一股恶心味道冲上来。“我不想喝汤。”我闭上双眼低低说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为别的,只为你的老婆孩子你也得喝口汤。”小燕边说边扶我的肩膀起来,强迫我喝了口妻子汤勺里面的汤后,呛着我连连咳嗽。
这时李星莹从外面进来,站在我面前张口就问:“扎西你还能开口说话吗?”
我提了提气开口说:“我虽然身体不能动了,但说话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好吧,”李星莹挨近我身边说:“我想用笔和纸记录一下你以前所经历一切好吗?”那语气恳切得一杆子刺进我心窝窝。
但我紧闭双眼,身体痛得不想再说任何话。她则慢慢凑在耳朵里悄悄说:“你的前半生是不是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呀!”
“哼!”是一种蹲久了要弹起冲劲,无数枪林弹雨闯过,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婆娘娃儿,我也要闯过眼下这道生死关,我连续几次从头到脚给自己打气。
但我也明白人的寿命是有定数,如果上天让你三更走,那你绝不会活过四更天的。
凭良心讲,我也不想把老天爷赐给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带到棺材里去了。我想了想开口说:“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但你不能用一张纸、记一个字,还有我说的每句话和每个字你不能让人世间第二个人知道。最重要是假如我不在人世,你要帮我照顾我的老婆孩子,你能做到这些我可以答应你。否则什么都免谈。”
我说完后,李星莹沉思良多爽快答应:“好吧,我答应你。”
“你要对天起誓。”我态度坚决。李星莹抬起了右掌,“我对天发誓.....”
“你现在身体都成这样,当前是养好身体是主要,别的事是不是以后再说。”妻子站在一旁冒着火气在说。
我开口道:“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们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李星莹眼睛就是两颗早晨露珠点进我心里。前半生路途顺着大大峡谷迎风扑来,浅浅开口流淌:“我的一生从何说起呢?还从我有祖先说起吧,”
断断续续,李星莹像个贪婪老板日夜守在采金点一样随时待在我身边。那个穿白衣服男子每天三次像吃饭一样准时给我打针、吃药。
但我感觉自己身体就像高山上藏在太阳光里的积雪,迅速化成水流走了,只有零星带着浅黄色彩躲在泥土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冲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这天早晨醒来,我的精神就是门前大树枝上小鸟叫声,由下到上连起来,我仿佛投胎回到年轻时那种精力刚用完了又马上长出来激情时代。
“快点给我烧个洋芋来,我今天特别想吃黄黄烤洋芋来。”我大声吩咐妻子,妻子兴奋得像个孩子奔了出去。
李星莹站了起来,焦急追着我问:“你一生最刻骨铭心的是什么事情啊?”
我一闭上眼睛,往事就像山里绿绿树叶一丛丛翻入我的脑海。那时我刚刚过完十三岁成人礼不久,那是个雨季天,早晨天空绿油油比我家门前草坪子大了好多倍,我背着家里人和使达哥一起到原始森林里去找寻他家那头丢失的耕牛。
走过那无边无界森林里,我们的脚踩在厚厚树叶上,麻酥酥透进骨里。进山后不久,天空就飘起细碎毛毛雨,丝丝柔柔抚进衣服就寻不见了。
一会儿雨点点象山里小青野果子,一颗撵着一颗尾巴追,哗啦啦就好比山顶滚来无数石块一样。我赶紧冲上一棵大树下,将身子紧紧贴在大树上,手里握着一根木棒,双眼紧张而担心巡视着四周。
中午雨停了,天空被灰黑色云裹得严严实实,雾从每个看见和看不到缝隙喷出来,绵绵密密对准眼睛就钻。这时我因去解手和使达哥在密林中走散,惊恐中的我饥不择食找棵最近树象个猴子爬上去。
脚底下老熊和野猪嚎叫中一群不服一帮在比力度与长度,我摊开双手牢牢缚住树干,牙齿死死缝住嘴唇不留呼吸,生怕一点声音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眼泪却不争气吧嗒吧嗒落在树叶上。时间就象寨子里那个摆子怎么爬也跨不过那座巴掌般大的门槛。
过了好久好久从远方渐渐传来沙沙声音,原来是风静悄悄跑出来了。我的裤脚有细细、痒痒感觉蹭进来。
我抬头看天,天空就像一把巨大雨伞猛的打开,露出了刚刚让雨洗刷干净笑脸。身旁树叶翻起嫩绿小唇向我问好,那白白雨珠缓缓滑过,慢慢滴进草从里。
我兴奋站在树上大声吼起来:“阿嘿嘿!阿嘿嘿。”
“瓦莫孜快点下来,我们要赶紧回家。”使达哥在树下喊我,原来我们就躲在一片树林里相互寻不见。我们截住放在林间两匹骑马,骑下滑背马就往家奔,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寨子里。
哒哒,屋顶雨由单筒步枪渐渐换成机关枪。我感觉有股浓浓睡意向我袭来,我的眼皮不由自住合在一眼,困乏像山一样越走越近向我贴来,我想这也许就是老人所说最后的回光返照。我的生命就像那烧断的火柴,只剩下那跳最后一口气了。
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摸摸糊糊,朦胧中我瞧见祖先们骑着马匹河流一样淌进家里说要接我上天堂。我一边拼命摇摆双手,一边飘飘荡荡扫视围在身边亲人和朋友,双眼凝望着那张大大的八仙桌子。那上面写有我留给我和老婆孩子的八个字:“安份守己,自食其力。”
我是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走了,这个世界我还割舍不下,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办,远的不说,就是眼前这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也要我熬过这个生死大关,陪着她们不受别人的欺负,一点点的长大成人。
我的眼皮轻轻合在一起,流出了我生命中属于自己东西。此刻我就是人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生灵,或许我放出热水可能会让长在土里一棵小草闪一下眼睛,使它来年绿叶长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