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七浮寄难免落孤悬,登望可曾见影只(1/2)
那天从破庙脱身后,李弘冀就在手臂割了一剑,柳敏儿不解其意,就问何故。
李弘冀谨慎地吩咐,要众亲兵保守秘密,又与柳敏儿宣称,若有人问起,一定要与他口径一致,就说是他与祀儿恶斗时被伤。
柳敏儿闻语愕然,才知他此举是为应付皇帝盘问,这些天里,皇帝连续下旨召见,他都拒而不见,如今祀儿逃脱,燕王没法交代,恐皇帝不信,以为他故意抗旨。
思量此计应对,本也无可厚非。但这显见是欺骗的举动,可燕王已做决定,她也不好再言,本指望能顺燕王之意,渡过此劫,毕竟燕王也对她多方照顾,然圣旨降下时,竟是将燕王打入天牢。
消息是父亲柳毅下朝回府后相告与她,并教她探望燕王,天牢那边,他已安排好了一切。
柳敏儿支支吾吾,左右都没爽快答应柳毅,最后被柳毅逼得紧了,只得道:“爹,我……我不是不答应,而是……不能,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柳毅不满她的举动,苦口婆心道:“孩子,就因为是关键时期,爹才教你去呀,你想想,当日咱们柳府遭难,被人当众搅宴,目下没有抓住刺客,满朝文武百官,多半都以为是爹在筹谋,目的是为了杀李太尉,为前次的牢狱之灾出气。”
柳敏儿不假思索道:“这定是皇太弟党羽了,名义上是为李太尉着想,实则是想借机铲除燕王殿下的人,爹最近正巧与殿下结成一气呢!”
柳毅点头同意,又沉吟着道:“况且刺杀一事,最终连累了燕王,也有人议论爹是要对燕王不利,故才设计陷害,而且我们柳府,确实家财颇丰,以钱财诱人犯恶,他们自然就想到我们家了。诸多大臣都窃窃私语,非要揪出幕后主使人。这幕后主使,你应该想得到是谁吧!”
柳敏儿陡然坐卧不住,有些焦急道:“这八成是燕王党羽,见燕王下狱,以为爹因旧仇怀恨……”一言及此,似醒悟般膛目道:“莫非……有人胡思乱想,怀疑爹与皇太弟串通,谋害李太尉是假,杀燕王是真?想那燕王脾气暴戾专横,见佞臣举止污秽不堪,自难以忍耐,他们是认定爹要报船厂被夺之仇啦?”
柳毅在旁延视柳敏儿半响,摸了摸须,由衷赞道:“好聪明的孩子,能举一反三,不愧是爹的好女儿!”
长吁短叹后,柳毅面色沉重,接着道:“所以现在要平息风波,首先就得取信燕王,那日宴席上爹观察过,众人匆忙逃命时,燕王非为别人,惟独对你颇为留意。”
柳敏儿听此,面上一红,低下头不语。
就听柳毅又道:“且爹也听说,在栖霞山的破庙对付朱祀,燕王还舍身救过你一命,他心里可能比较信任你,你在他危难时看望,探探口风,兴许他就消除了对我们的敌意。他是一介王爷,到底是天子的子嗣,迟早会被释放,那时不管别人如何诋毁我们,只要他不起疑心,就不会有事!何况柳家船厂,你娘一生的心血,都在燕王手中,燕王对我们好,就表示船厂还未离开我们!”
柳敏儿也觉得甚有道理,不是完全反对此法,只是想及与燕王相处尴尬,就迟疑道:“可……女儿有些怕……见他……”说着,她就站起来,忐忑不安,现出少女才有的惶惶之态,作难道:“爹,敏儿怕这次看过殿下,以后就没有自由了。”
柳毅已猜到她言外之意,但装作不知情,嗔责道:“怎么会呢?”
柳敏儿走开两步,自顾自道:“那一天,殿下救我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我想他们必生误会。固然我与燕王清白无辜,可皇城里,这种事,最易被人捕风捉影,敏儿担心有人反咬一口,言我贪恋殿下,那今次之举,只会加深他们的想法,越涂越黑的。”
柳毅巴不得如此,实际上这次撺掇柳敏儿,这目的也是其中之一。
他早就有打算将女儿嫁进皇宫,既然燕王有意,何必拒绝?只要支持李弘冀,难保燕王哪天不会夺回太子之位,嫡长子的身份,是极具诱惑力的,且柳毅为官多年,也看得出李弘冀的才干,英明果断,时常远胜过皇帝,甚至是皇太弟。
大概是他见李弘冀维护柳敏儿,就已知自己女儿必有飞黄腾达的一日,也起了爱屋及乌之心,思前想后,越发偏袒李弘冀。
柳毅非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与船厂拱手让出而言,李弘冀对他的救命之恩,更教他欣赏李弘冀。
别看他沉默寡言,平日极少表现自己,可他和柳敏儿完全不是一个观念。
船厂失去了,柳毅并未觉着有多大损失,他是个在朝为官者,其志向,不是要做一辈子生意。
藉此种种,可见他思想并不守旧,非一成不变,船厂只是换了主人,但没有彻底脱离他的掌控,李弘冀仍然安排他掌管楼船司造事宜。
在他眼里,这根本是丢了一艘小船,换来大舰。
关于柳敏儿的想法,那也正常,毕竟是个女儿家,哪里有他那些雄图抱负?
柳敏儿最终还是在他的劝说下,赶去探望李弘冀,只因他说,小顾虑与大危害相较,二者选一,哪个更重要?
柳敏儿当然想保全柳家声望,保住父亲柳毅的性命,于是去了天牢。
李璟并没有下令严禁任何人探望的命令,因此柳敏儿走过一道道关卡,极为顺利。
那是一座宫苑,比较清静,里面亭台楼阁,院落重重叠叠,外看就像王府似的,实际上皇族若有人犯罪,就会被关押在此。
柳敏儿一路所过,未见那下三等的犯人,心里还在好奇,只因她从小到大,从未到过天牢。
再者说,被囚在天牢的犯人,都很尊贵,一般人,怎有机会来到这里?
是以柳敏儿乍进宫苑,瞥见环境清幽,非常雅致,还有一种清新之感,但三转七绕,越走越远时,她就感到一种深深的冷清挟裹而来,想到李弘冀被软禁在此,不得随便出入,也无人与他说话,怕也挺寂寞的吧?
天牢的饭菜,虽不太好,但皇帝应该不至于亏待他,柳敏儿穿过庭院期间,就这样想着。
但当她见到李弘冀,就立刻改变了想法,本来她以为顶多是软禁,皮肉上不会受苦,可李弘冀居然是真被刑具缚住,吊在牢房里,背脊贴着冰凉的壁面。
李弘冀身上还有伤,据说是被辄加杖责,有五十大板。
在天牢里关了几日,他头发也有些蓬松,穿着素白囚衣,瞧见柳敏儿出现在囚室外,喜出望外,嘴角漾起一抹飞扬般的笑意,轻呼道:“敏儿,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柳敏儿心中酸楚,待牢房的门开启,就举步走进,来到李弘冀跟前,盯着他囚衣上的血迹,颇为怜惜道:“殿下,怎么他们都敢打你呀?”
李弘冀本没在意,但经柳敏儿一问,父皇的训导,一句句谆谆之言全都涌上心头。
李璟极其不喜他的专横跋扈,擅自杀害朝廷命官,事前未曾请旨,就轻易处决,犯了大忌。
李璟以此指责,无论他如何辩白,都只会加重父皇的怨恨。
父皇骂他心术不正,为人毒辣。
李弘冀思及这些,顿时喉头哽咽,想起了不开心的事,面上的喜色也消失了,碧悠悠的眼瞳中刹那露出怒气,忿然道:“父皇就是要我受苦,要惩罚我!”言说间,他冷哼一声,道:“但是我不服,我没错!”
柳敏儿嘀咕道:“就是脾气倔!”
李弘冀耳朵甚是灵敏,回头瞻望,见她嗔责中流露一种关怀,忽觉心里暖和,竟展颜笑了,片刻后,倾吐真话道:“父皇说我有罪,还不知错,但是那些人本就该死!”
柳敏儿掩口惊呼,盯着李弘冀道:“不可以,殿下,他们只是贪财而已,罪不及死呀!你向天子认错,莫要这般执拗,天子就会网开一面,敏儿再让家父托人为殿下求情保本!”
李弘冀深叹道:“哎,敏儿,你错了!这一番忠言相告,原是好意,我不怪你,但是你们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放在民间,可以为祸一方,搜刮民脂民膏,教百姓受苦,也许轻者,小惩大诫,还可饶恕。然为官者,克己奉公,谨言慎行是必要,你看看他们,本王还健在,就不收敛行迹,可想而知,私底下他们怎么欺负百姓?虽此一条,然有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祸百姓,当积聚过厚时,就是死罪,而且在朝廷中,这些贪财之人,就如蛀虫。敏儿,你乃书香门第出身,定知一个道理,蠹众木折,隙大墙坏!未免它日造成大祸,就要遏制这种现象。”
柳敏儿本来还当他生性好杀,不可理喻,但听他这几句言语,一下子愣住了。
李弘冀面现凄苦,仰首续道:“可他们活着,还要享受朝廷俸禄,百姓还得奉养他们,去了民间,又有平民遭殃。这些人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岂不是祸国殃民之辈吗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敏儿,你可懂我?”突然盯紧柳敏儿。
倒让柳敏儿满面惭愧,只得道了句:“殿下真知灼见,又高瞻远瞩,总比敏儿看得远,敏儿真是难及项背!”
李弘冀并不介怀,还为她的理解感到宽慰,凄然笑道:“若我有幸不死,一定绝不负你,你也一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谢谢你明白本王!”
柳敏儿怕他想到其他地方,不敢承受他的承诺,但同时也略有伤感,不由转问道:“殿下可有将这些话,告诉天子?”
李弘冀陷入回忆中,苦笑道:“法不容我乱为,悠悠众口犹如刀,可惜某些事,我不能做主!”
柳敏儿了解,他其实想说自己不是天下之主,难以掌控命运,一时间,被李弘冀的话慑住,好半天没再言语。
李弘冀盯着远方,喃喃道:“原本以为抓住贼首,就可将功折罪,后来事与愿违,也幸得我早有准备,自伤了手臂,才可以瞒天过海,不然父皇可能当时就将我杀了!”
柳敏儿吃惊道:“天子真舍得?”
李弘冀埋怨道:“反正他在殿上很生气!”
柳敏儿默然一会儿,叹息道:“是那日韩壬刺杀未遂,踢飞了那几箱珠宝,连累了殿下动怒。”
李弘冀诧异道:“韩壬?”自离开破庙后,他就进殿面见皇帝,倒未有机会得知放蛇老人之事。
柳敏儿便将秘窟所见所闻,悉数说与他听,言罢问道:“当时未与李太尉捉拿刺客,殿下会否怪我们?”
李弘冀倒也能够想通,就道:“怎会见怪,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李太尉也有自己的苦衷!”
柳敏儿见他也有容人雅量,转瞬对他好感倍增,垂首笑了一笑。
这时,正好送饭的兵卒来了,可能是怕李弘冀不方便,就为他卸去了刑具。
李弘冀便与柳敏儿一道坐定,用膳时,他像是想起一件事情,忽然说道:“敏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一直未册立王妃?”
柳敏儿慌张起来,扭过头不敢看他,讷讷道:“这……这……殿下,敏儿……怎会获悉呢?”就走去一旁立着,避开李弘冀。
李弘冀当她羞赧,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日他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柳敏儿,难得是个良机。
为缓解气氛,他走到柳敏儿身侧,疾指牢房外面,佯作惊异地叫道:“咦,你看谁来了?”
柳敏儿连忙回头张望,却未见异状,纳闷下,正要回问李弘冀怎么骗自己呢,结果李弘冀忽从囚衣里拿出一枚亮灿灿的簪子,轻轻插在她的柔发间。
柳敏儿觉察到头顶的异动,伸手一摸,才反应过来,李弘冀定是早就算准她必来天牢探望,老早就收了簪子在此,怕她不收,才引开她的注意。
突然接纳他的赠物,适才又听他说及册立王妃一事,柳敏儿的心就更乱了。
李弘冀瞻视那枚簪子,又看看她的面庞,分外满意,就笑意盎然,柔声道:“那天在上官府弄坏了你的簪子,答应赔你一个,本王不能失言。在山上盘踞时,就准备好了,只是连日琐事烦心,就只好藏着,呆在天牢里,也不知能不能出去,就随身携带!”
言讫,他定睛凝注柳敏儿,目不转瞬地道:“敏儿,以前我欺负过你,对不起,但我保证,有朝一日,定加倍补偿,可以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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