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拒绝(2/2)
所以,在后世,穷人最多烧香拜佛,求个心里安慰。烧完香、拜完佛,该种地的种地,该下车间的下车间。而那些达官贵人,却是极其崇拜那些“大师”,以求“出世”,不然只能在吸食某物与嫖赌中沉沦。
两者都是同样的道理。
以如今士林的风气来看,一个家族若想凌驾于众人之上,真正进入高层,就必须玄、儒兼修。即便如同张祎这样自小以儒学为业,极其厌烦玄学的人物,见到阮咸想要收幼弟为徒,一时间也是激动不已,正是由于在阮咸身上,乃是以“儒”解“玄”。
虽然拜入阮氏门墙有如此一系列好处,却与张韬的计划相悖,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拒绝。即便“玄学”是一种形而上的学问,随大流做事可以事半功倍,然而却是以整体社会的沉沦为代价的。
便如王衍,一辈子官运亨通,升官如同坐火箭,可是当他升任尚书令,成为朝廷执政时,一个庞然大物般的大晋王朝,却在顷刻间轰然倒塌。只留下“永嘉之乱”成为汉民族无数荣耀史上一个永恒的耻辱。
清谈名士的风流恣意与国家民族的沉沦形成强烈的反差,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讽刺。清谈名士实在是太多了,不缺少像他这样一个人物。如果说魏晋时代的玄学名士是对儒学的叛逆,那么如今的他却又是对玄学的叛逆。
即便这大晋王朝注定沦亡,他也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
想到这里,张韬对着阮咸施了一礼:“多谢阮师的厚爱,然而小子向来愚鲁,父兄屡屡以顽劣称之,若摆在阮师门下,只怕有损阮师清誉。”
“清誉么?阮某何时又有过清誉,不过是一丝薄名罢了。”阮咸没想到张韬居然拒绝自己,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自信,只是他向来豁达,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道:“罢了,罢了,你既无此心,我也勉强不得。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我又何必自寻烦恼。我已醉,自去眠,诸君且随意。”
阮咸将酒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地离席而去。
张韬感受着大兄与姐夫投过来的责怪的目光,不由一阵无奈。众人以为他不识好歹,谁又能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居室之内,一盏纱灯微亮。张韬与卞粱一同躺在榻上,二人各怀心事,均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往往一方刚刚有了睡意,便被另一方侧身惊醒。
眼看着已到了丑时,卞粱索性披起长袍倚着榻壁发呆。感受着被窝中的不安分,他推了一下张韬,轻轻道:“阿韬,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入阮仲荣的门下?”
张韬见到卞粱一脸肉疼的表情,不由取笑道:“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为人在世,总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六哥,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常戚戚,距离小人也不远了哦。”
“哎,阮师从不收徒。若是能够拜在他的门下,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没想到你居然拒绝。想来也是,你家学渊博,有伯父教导,又何必担心将来无法扬名。”
“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张韬双手枕着头,看向幽黑的上空,轻轻道,“六哥,你觉得自己将来会到达哪一步?”
“我么?”卞粱感觉到空气有些凉,忍不住掖了掖被子,他悠悠道:“一郡太守总做得。”
“难道你竟然满足于做一个太守不成?”
“宰执谁不想做,然则以我济阴卞氏的地位,若无意外,只怕也只有我大兄能够超拔于流俗之上。至于其余诸位兄长,最多不过入省曹为郎官而已。若将来能够得一郡太守,亦足以快慰平生之志。”
“阿韬,令尊当下为中书令,声誉播于四野,你若是能够由儒入玄,将来的成就未必在夏侯玄之下。甚至将范阳张家带至一流家族也不是不可能。”
“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张韬想起白日遇到王弥之事,转脸看向卞粱道:“还要谢过六哥帮我解围,我才能在王弥那厮剑下幸存。”
卞粱可谓是一个谨慎的人,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衡量利害。放在一般的少年身上,免不了会多几分血勇之气。
卞粱见说,也是摇了摇头:“阿韬,不是为兄说你。你小小年纪,实在太过莽撞。这些游侠,一眼不顺、一言不合便会拔刀杀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从来没有人命的概念。只可惜,如今朝廷裁减各地驻军,如这般大寇,注定很难缉拿归案。”
他看了看张韬发呆的表情,继续道:“阿韬,恕我直言。观你大兄为人沉稳有余,机变不足。张家将来若能更进一步,只怕便要落在你的身上。你虽是做事毛毛躁躁,然则却懂得取舍。只此一条,便胜我远甚。”
“六哥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现在不过十二岁罢了。距离将来出仕少说也还要十年。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至于我,若是现世安稳,做一个富家公子也没什么。若是乱世不靖,男子汉身处世间,总得有点手段保护父母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