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凤冠（1/2）

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秋晨，爽风微送，撩得宋庭大内閤门外那一抹浓碧摇曳生姿，枝头一只黄鸟正悠闲地打着盹，倏忽，被阁中猝不及防的一声呵斥惊得振翅而起。

“真是混账！林司珍，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大日子，二位册宝官都在外庭候着了，这节骨眼上你给我出乱子，倘误了册后大典，这罪过你死上十回都担不起？！”说话的人乃新册皇后身边亲侍——入内内侍省御药院勾当官刘友端，亦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他正端着身子，扬眉眴目瞪着跪倒于地，一壁瑟瑟发抖的尚服局林司珍。

“娘娘息怒，奴婢昨日已细察过凤冠数回，并无瑕疵，怎知适才从锦匣中取出，竟少了一枚真珠，四处寻遍，委实委实不知落哪处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林司珍伏在地上，不住地叩首，口中言语却愈发含糊不清了。

皇后受册时所戴的“真珠九翚四凤冠”（注1），大小花各九株，并两博鬓，冠上饰以九翚、四凤，并以大小品相悉数相同的数枚“北珠”点缀其间，皇室御用之“北珠”更是经多番筛选的上乘之品，硕大圆润，晶莹夺目，宫中内藏库所藏本就为数不多，如今这紧要当口竟丢了一枚，去内藏库再请领怕是赶不及，新后得今上盛宠，为制此新冠，官家还特诏尚服局各司须仔细行事，不得有丝毫差池。

林司珍心急如焚地趴在地上，额头磕得生疼，可心里也并未生出半分可行之举，她只觉一颗心砰砰作响，今儿册后大典之前若是补不好这凤冠，她怕是也看不着明日的太阳了，愈想愈是心焦，竟是渗出一身冷汗来。

刘友端偷眼瞧皇后，见她微垂螓首，面色阴冷沉郁，想必心中极为恼怒。他更觉心中一股血气上涌，喝左右侍从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妇关起来，听候处置！”

尚服局司珍乃宫廷女官，掌金玉宝货之事，封正五品，算起来比刘友端品阶还高一级，他自是仗着皇后威仪呼左喝右，可普通内侍谁有这个胆，动辄冒犯五品女官。见左右内侍皆趑趄不前，刘友端又是一声喝，“还愣着做甚？给我拖出去，免得在这碍了娘娘的眼。”

林司珍见皇后亦不出声，自知前景凶险，又连连高呼，“娘娘饶命，娘娘饶了奴吧”，一语未尽，便被两个内侍从两侧挟持向阁门外拖去。

“且慢！”清脆的一声呼，截断了林司珍哀凄的呜咽，阁中之人纷纷迎声探去。只见一宫装少女从一侧步至厅阁正中，端端整整跪下行礼。

“放肆！哪来的不知死活的丫头！”刘友端怒道，他未料今日诸事不顺，皇后“凤冠”出了岔子，林司珍除了哭哭啼啼横竖没个法子，这会儿就连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居然也出来搅事，皇后历经多少坎坷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不想这册封大典，竟也这般不消停，他心下掠过一点哀怜，又愈发觉得愠恼不堪，“来啊，给我把这个丫头一并拖出去关了！”

“友端”，轻轻浅浅的音色，柔和，却透着些许冷意，新皇后微微抬眸，一双美目如秋水含烟，又若山涧云溪，清渊幽澈，她的眉妆并非宫中贵妇常描的“倒晕眉”，而是娟秀窈窕的一抹“远山眉”，秀丽的脸庞显不出任何情绪，她轻启朱唇，“总是说你，别这般莽撞，”她瞥了刘友端一眼，示意放开林司珍，又转眼看方才说话那丫头，“你想说什么？”

那宫人又是一福，“启禀皇后，奴婢乃司珍司掌珍，林司珍为凤冠一事，夙夜劳神，呕心沥血，昨日察验“凤冠”之时，奴婢亦在场，确实无暇，今日遇此番变故，怕是事出偶然”她声色渐低，语及此处终于停下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物件，“大典在即，奴婢尚有一权宜之策，只不知能否行得。”

皇后本显黯淡的眼眸蓦地划过一缕微光，“你且说来。”

女子将手中之物呈给皇后，见是一只精致的环状珂佩，其中央镶有一枚晶莹润泽的真珠。

“回娘娘的话，此物乃奴婢家传之宝，其上所嵌真珠，品相质地虽不及‘北珠’，倒也算是真珠中罕见之品，娘娘若不嫌弃，可用此珠暂为替代，”她又俯身跪叩于地，“大典在即，还望娘娘及时决断，不误吉时为好。”

皇后沉默片刻，终于启口道，“如此甚好。”

修补“凤冠”一事，本应由司珍亲力而为，可此时林司珍已哭得周身颤抖，七魂失了六魄，显然难以胜任。方才那献璧的掌珍便自告奋勇，皇后准其请。

她拿出随身所携的工器，利落地从珂佩上取下真珠，为保真珠无恙，原本莹润光滑的珂佩上因外力所致，竟现出几道深深划痕。她小心地取过“真珠九翚四凤冠”，用上好的鱼胶（注2）将真珠镶补于冠间。她随即将修补好的“凤冠”呈给司饰，细看之下，确是完美无匹，与先前别无二致。

尚服局司饰和司衣侍候皇后披上袆衣，戴上“真珠九翚四凤冠”，“皇后起驾——！”随着内侍一声赞唱，一众宫侍随皇后缓缓向阁门外行去，阁中其余宫人皆分列厅阁两侧，行礼恭送凤驾。皇后轻移莲步，袅袅而行，行至门畔忽而止步，她微侧额首，原来立于一侧的正是方才献璧修补“凤冠”的那名掌珍，未想只寥寥几眼，在这衣饰一致的众宫人之间，皇后竟还能准确地认出她来。

“你叫什么？”依旧是清浅淡泊的语音，她“凤冠”上的真珠金饰在柔温的晨曦笼罩下，泛着璀璨莹洁的色泽。

“回娘娘，奴婢叫刘翠儿。”刘掌珍心有讶异，唯唯答道。

“哦？倒是与本位（注3）同宗。”冰凉的声色中竟掠过一丝暖意。

“奴婢不敢！”刘翠儿慌忙俯首跪地，也不知是否冒犯了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