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芍药（1/2）

隔了几日，婵媛和秋容听杨夫人差遣，去尚仪局领些笺纸笔墨呈送睿思殿，办妥诸事已近黄昏时分，二人夏衫清浅，信步而行，见得一途草木葳蕤，花香郁郁，夏蝉欢快的振唱，给这夕辉笼罩下稍显闷燥的宫苑添得几分活意。

“唉！”慕秋容忽然叹得一声。

刘婵媛见她柳眉微颦，满面懒容，心知她必要出言抱怨，遂故意沉了音色笑道，“小娘子有何难处，不妨速速道来，小生愿闻其详。”

慕秋容本就心有不平，见她还出言打趣，自是美目斜飞，嗔道，“哎唷！这位公子可真好肚量，这些日委屈也受了不少，居然还笑得出？”

刘婵媛微微摆首，笑道，“别乱说，哪来的委屈。”

“你不觉委屈，我可委屈死了！”慕秋容一撅樱唇，恼道，“本以为当了御前差遣能过几天舒坦日子，谁知动不动还得做这等跑腿差事！一下午跑来跑去，我腿都快断了！”

刘婵媛又笑，“那晚上我给你揉揉。”

“得了！今儿揉了，明日还得给人当驴使，”秋容撇撇嘴，又道，“自从你我来了福宁殿，这等苦差都落到我们俩头上，那个张缨，不过就比我们高一阶，仗着有那老虔婆撑腰，对我们呼来喝去的，我看啊她定是嫉妒你我二人比她生得标致，故意整我们，倘若我”

刘婵媛一敛眉，接口道，“倘若你做了尚仪，一定饶不了她，对吧？”

慕秋容嘿嘿一笑，扬眉道，“对啊，谁让她老欺负我们！”她又垂眸喃喃道，“说起来，还是当初在慈徽殿好”

刘婵媛闻言，眼前又闪出赵佶一抹顽皮的笑，她不禁莞尔，“不知十大王近来可好？”

“说来倒有件新鲜事，”慕秋容听她提起赵佶，忽然来了精神，她眨了眨眼，笑道“前几日在膳堂遇见瑾瑶，说太后孃孃亲择了一位书画博士，专程教导十大王习字作画。”

刘婵媛忆起太后曾同她提及杨日言，便问，“可是杨押班？”

“当然不，”慕秋容暧昧一笑，“听闻翰墨清绝，人也俊俏得紧，瑾瑶说闲时那书画博士亦教导殿中宫婢习字，依我看只怕大王尚未习得书画，慈徽殿的宫婢倒是个个精通翰墨了！”她转了转眼珠，忽然生出一念，忙扯了刘婵媛衣袖，道，“对呀！前面便是慈徽殿了，不如我们去瞧瞧，如何？”

刘婵媛颦眉道，“这今晚轮上我福宁殿侍候呢，只怕”

“怕什么，现在应尚未过申时，还早呢，我们只去一小会，”见刘婵媛面露难色，她又故意正色道，“你不是答应十大王常去看他么？你几时兑现过？”

刘婵媛闻她此言，又想起离开慈徽殿前日，赵佶眼泪汪汪的那一语“媛姐姐，你以后都不同我玩了么？”她沉吟片刻，心下一酸，终于颔首答应。

夏日傍晚，熏风阵阵，撩人睡意，守门的侍从恹恹而立，识她二人是殿中故旧，也未叨言阻拦。她们走侧门进了庭苑，穿过几重花树，两处亭阁，便听得一阵娇声笑语，二人悄立在僻拐处定睛看去，见几名宫婢正聚在苑中小石案上习字。习字本是养性修心之事，需神缓意淡，而这一众女子却是眉欢眼笑，唧唧喳喳，不时撒娇唱诨，行动间倒是透着几分烟视媚行的昵态。

“啧啧！这两句诗写得真好！”一个宫婢拈起面前一纸素笺慨然赞道。

旁侧一个问道，“夫子，可知这诗叫什么名儿？”

闻得一人缓声应道，“此诗名作‘未央’，共有四句，我只取了其中两句，前句为我所作，这后一句”那声音柔浅如风过池塘，刘婵媛只觉似曾相识，她寻声探去，见一男子侧身立于石案前，藕荷色锦衫映在满园浓碧中，更显娴雅意态。淡泞的夕曛下，她只能捕捉到他秀耸的鼻梁和俊美无匹的侧脸。

“我知得了，”又一女婢娇声插语，“这后一句，定是夫子心上人所作！”

那男子抬眸一笑，“满口混言，茵莲当罚。”

那小婢并不紧张，依然捏着嗓子娇声道，“茵莲知错了，三大王恕罪嘛！”

刘婵媛听得那声“三大王”，自是一愣，再细细看去，见那人已转过身来，面上噙着如暖阳般的温软笑意，胭脂色的双唇微微上扬，眉语目笑，润情无声，坦荡着不动声色的风流，果真是他。她只觉双眼瞪得生疼，慌忙用力眨了眨眼。慕秋容轻轻捅了一下她，洋洋得意道，“喂，我没诓你吧，当真是个俏郎君。”

赵孝参又笑，“明知故犯，更要罚。”见那小婢一脸疑色，遂敛眉正色道，“说了在我授学之时，只准叫‘夫子’，不得称‘三大王’，又忘了？”

那小婢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是是，夫子，茵莲记得了。”

赵孝参这才又泻出一抹笑，“你们现在就写这两句，仔细揣测方才我说过的要诀。”

又有人出言发问，“若是写得好，夫子今日作何奖赏？”

他抿唇稍稍思忖，忽而探手从身畔花丛中折了一支花来，展眉笑道，“这种芍药，白花瓣中数点檀色，似素妆佳人，故名为‘晓妆新’（注1），而执笔习字最贵‘气与韵’，气韵天成晓妆新，今日谁最得‘气韵’，我便赏她这支花。”

众人笑着柔声称是，便一笔一划开始写。

“原来是位俊俏王爷，”慕秋容鼻中一嗤，“你看茵莲那丫头，从前连笔都不愿摸一回的，几时也这般认真起来了？不过嘛这位王爷，他笑起来真好看，”她见刘婵媛笑而不语，又忿忿道，“慈徽殿的人真好命，不像我们，只能*瞧着官家和那老毒妇的冷脸。”

刘婵媛扑哧一笑，“官家又不是雪人儿，脸色有那么冷么？”

秋容想了想，道，“横竖他也只会对你笑一笑。”

刘婵媛本是随性而言，听秋容此语，只觉心头一烫，想起那夜他为她披衣，他语含绸缪的那一句“露浓深重”，她胸中汩汩而动，竟连双颊也愈发燥灼起来。她从不敢深究他散澹微笑的背后，究竟蕴含怎样惊心动魄的希冀，她只觉得那抹笑，是他苍白面具下暗潜的温澜，有隐蔽的微芒，看不到光，却可感受到温热。她正是心神恍惚，忽听得一声轻笑，

“咦？二位内人在此纳凉么？”

刘婵媛抬起头，见赵孝参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跟前，软袍清浅，笑若清风吹花。她未料得他们的再次相遇竟会如此唐突，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躬身一福道，“三大王万福。”旁侧慕秋容见状，也连忙跟着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