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2）

此时，离我们去珍珍家讲麻纺厂的故事那天已经有一些时日了，原以为父亲元霄节那天，说打算找个伴一起出门去贩小猪仔回来卖的话只是随便说说，没料一眨眼，他就和丁老一同到外地去了，而且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

这天晚上，天色又是一片漆黑。吃过晚饭后，我们都呆在桌旁没有走开。莲莲珊珊正围在烛光旁翻看一本《故事会》，母亲则出神地望着一个虚无的地方，若有所思。母亲的脸颊看上去似乎又瘦了一大圈，头发上也好像添上了几根银丝，容貌跟前几年更是没法比较了。她的表情是那样麻木，仿佛活着只是在熬时间。忽然，一股凉风冲开虚掩着的大门，不可阻拦地冲了进来，大桌上的那枝蜡烛便忽明忽暗地摇拽起来。

我起身走过去，默默地朝屋外的夜空望了望，只见风正猛烈地撕扯着路边的柏杨树，似乎想要将它连根拔起似的。我觉得身上有些冷，忙用力拴上了大门。

“哎！”母亲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看来一场大雨非下不可了！那个老鬼出去这些天了，到现在还不回来？眼看别人的早秧都下了肥、扯了草，我们的却还没有渣子影子。贩个猪仔又不是办么大事，一混这些天，到现在还不回来！该不是死到半路上了？”

“我看啦，爸爸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珊珊把《故事会》合上后望着母亲说。

“他说出去四五天就回来，可是算起来都超过了一个星期了。”母亲小声而又忧郁地说。

“哎呀妈妈，”珊珊眼骨碌一转说，“爸爸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吧？”

“你莫要瞎说！”莲莲立刻阻止她，“说不定他今天或明天就会赶回来的。”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母亲说，“还回来个鬼？就算插个翅膀也飞不回来。看样子明天、后天都难得回来。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不要动不动就咒别人死，爸爸要是真死了，对你又有么好处？”我终于忍不住替父亲打抱不平。

“这个短阳寿的！”母亲的脾气又来了，声音也提高了些，“我又没骂你，你争什么气？我说那个老家伙，又没惹你这个黄蜂！日姐姐的，真是主家不正，一屋邪圣！你们这些鬼打架，我前生欠了你们么事？都佯活着不死，跑到我这里来伸冤！”

她用那种充满仇恨的、陌生的眼光直瞪着我，深深地刺痛我的心！

“都死！就是把你一个人留下来为王！”我十分气愤地顶了一句。

“我早就想死！”母亲凶巴巴地站起来说，“我巴不得马上就死，你怕我还想活？只盼阎爷这时就把我收去！”

“哥哥！”莲莲和珊珊怕我又跟母亲闹起来，连忙把我推开，“你到你房里去，不要和妈妈吵。快去、快去！”

“你们不要到她面前讨好，她打起来总不怕把你们打死！”我一边后退一边说。

“算了、算了。”珊珊急忙摆手阻止我，“你是一个哥哥，应该比我们懂事，干嘛还要我们做妹子的来劝？母亲这半天也没出声了，你就先走开吧。妈妈也是蛮可怜的！”

冷静一想，珊珊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不声不响地回到房里去了。这个窄窄的房里十分简陋，只有一床、一桌，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我常看的一些书：《笑面人》、《简爱》、《三国演义》还有几本《读者》与《知音》。朝南开着一扇矮矮的窗，白天，风吹不进来，阳光照不进来，只能射进几道光束，光线阴暗，使我越来越感到它就像一座牢房，而我是一个被关押的犯人，却不懂我前世到底犯下了什么罪？

“当当！”屋外下起了雨，伴着狂风越来越急骤。我房顶上的石棉瓦质量并不好，刚买回来时就有穿孔，现在雨下得如此急，所以房里到处都有雨水滴进来。特别是靠床的那块地方更为明显。有几滴雨水沾到了我脸上，不禁感到十分恼怒。心想：哎！连我仅有的一点容身之处都没有半点安全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吗？我一面诅咒这该死的天气，一面到厨房来找脸盆接漏子。

我拿起房间的蜡烛，刚走到房门口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大风给吹灭了。我摸了摸荷包，火机也不知放在了什么地方，到灶门口找火柴，一时也没找到。我在黑漆漆的厨房东摸西寻，摸着了锅盖、碗还有油壶，但就是找不到脸盆。我感到手粘乎乎的，于是放弃了找它的念头，一头朝堂屋里跑去。

母亲仍呆呆地坐在桌旁；莲莲、珊珊都围在她身边。堂屋里闪着昏黄的烛光，使这个简陋的家在风雨狂乱之夜变得格外凄清了！

“有没有看见脸盆？”为了怕雨声所淹没，我大声向她问道，“有没有看见脸盆？妈！”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屋里“叮叮当当”的，到处都是雨水滴落的声音，像在演奏贝多芬的交响曲。猪圈上面盖着的一张胶纸此时正“呼啦啦”地飘扬着，听起来响得可怕。

“你耳朵聋了？”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知道，只有在骂她的时候，她才绝对会有反应。

“你才聋了！”母亲扭过头来，瘦瘦的脸拉长着，显得极为难看，“脸盆我装东西了！”

“那怎么办？”我急躁地说，“没有脸盆接漏子，我今晚怎么睡？”

“把被褥折半边起来不是照样能睡？”她轻描淡泻地说。

“那样能睡好觉吗？”我向她吼道，觉得她是在存心报复我。

“睡不好又有么办法？”她居然笑了，“只有用个东西把你吊起来！”

“你——”我简直被她气昏了头，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