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2)
我于是忙跑到门外去叫她。只知她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这回听说我父亲要她进去坐,竟死活不肯,又想撒腿就跑。迫不得已,我只好拿出男子汉的威风,将她生拖硬拽进来。父亲猴着腰细细打量她几眼,问了两句不关痛痒的话,熊妮妞妮地回答了,但看得出她很不自在。我于是对父亲交待了一下,和熊妮出得门来。门外月光如水,门前的石子路清晰可见。熊妮吐了一口气,浑身都似乎轻松下来。“哎,我真搞不懂,平常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一下,今天怎用那么大的力气拉我?”
我哑然失笑,脸一刹时通红,其实这问题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今天,怎就只你一个人来?”我反问。
熊妮忽然显得有些窘,迟疑一下道:“你把我的问题回答了,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我装作没听似的继续问道:“张咪呢?为什么没来?”
她只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道:“你爸爸看上去好矮呀,比你还矮半个头。”
我生气地道:“哎,不是一个人在和你说话吧?”
她又是一笑道:“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偏不告诉你,么样?”
我本来被父亲无端训过,心里正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见她又来气我,心里忽然觉得很伤心,怔怔地站着,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
熊妮歪着头问我:“生气了?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小心眼,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谁说的?”我更是生气。
她“扑”地一笑道:“这样,我和你来比一比个子,要是你的个子高,我就回答你的问题;要是我的个子高,你就回答我的问题,行不行?”
男人竟沦落到要和女人一较高低,真的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但自尊心迫使我迅速作出决定道:“比就比!”
我们面对面地并着,用手比量半天,结果她说她比我高,我说我比她高。于是我们不得不再次比量一番。她终于承认她比我要矮那么一点点,她说那其实不能算数,因为我蓬着的头发帮了我的忙,她说要是她把自己的辫子竖起来,有我两个长。我简直被她气个半死。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赖皮?我说可能小学没毕业的人都像你一样不讲道理。她不怒反笑,说你再嚼嚼老子揪死你!我说你敢到我面前充老子?你哪里老了?
说归说,她却并没揪我,相反倒将张咪没来的原因告诉了我。原来,三姣的妹妹四姣明天一早就要到麻纺厂上班,所以张咪去了三姣家。熊妮想到自己田里的秧也栽完了,又有几天没见到我们,不知不觉就过来了。我听完便问道:“你过来时,有没有看到忠平?”
熊妮笑着说,她刚过来时,忠平正站在大门口捂着个肚子。她叫忠平一起过来我屋里玩,忠平不肯,说昨日夜里把人睡病了,要早点休息,她只好一个人来找我了。
“哦!”我点点头。
“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和屋里人吵架了?”她似乎看出什么来,猜道。
我没有回答,等于是默认。
“和哪个?”
我仍旧不作答,只是叹了一口气。
“快说呢,跟谁?”
“我爸爸。”我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她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空的那轮明月。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
“要不,我们随便走一下,你的心情说不定会好些。”半晌,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句。
“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我摇摇头。
“嗯——”她挖着鼻屎想了想,“我们干脆到河坡底下坐一下,说说话。么样?”
我不忍拂去她一片心意,于是轻轻说了声:“好吧。”
从我家门前石子路穿过去,是一片柏杨树林。在柏杨树林的前面,隐藏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河对面便是水汀村。虽然两个村仅一河之隔,但若想去她们村,只有从村尾最近的一座老石拱桥上绕过去。
我们穿过迷幻的碎石子路和阴翳的柏杨树林,在河边柔软的草坡上坐了下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单独与她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小河边,在这一片黛青色的河水前,没有任何旁人,只有我和她,心便有着一份很不同寻常的感觉。我大着胆子看了看身边的熊妮,发现她正专注地望着闪闪泛光的水面,神思恍惚。横躺在我们面前的这条小河,听老一辈人说,在二十多年前都是非常清澈的。那时候,河水比现在大,每年端午节都有船只来这条河里举行龙舟竞赛,满村的人都会争相来看。以前,河两岸的村民吃水、洗衣、泡麻,便都是在这条河里;后来,由于大量的工业废水流进来,这条河便渐渐变得污浊不堪了,我们吃水都是用桶到“吃水坑”去挑;再后来,大队兴建了水塔,我们于是就吃自来水去了。我无法想像,这条古老沧桑的小河,到底饱览了沿河两岸多少的世事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