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月的天气酷热难挡,整整半月都是艳阳高照,贫穷而又寂寞的小镇便忽然间像掉进了火炉,四处灰尘弥漫,后园里的草丛也似乎要燃烧起来。有时候我们偶尔也会想起小英,但已经像雾一般遥远起来,小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的记忆,这个人就像看过的书页一样,渐渐被新的篇章给覆盖。
父亲终于通过他的一个老同学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在我们小镇上的采购站做临时工。虽然只能做两三个月,而且工资很低,不包生活住宿,但仍是令我感到十分欣喜,毫不犹豫地就去了。去后我才知道,原来赵德也在那里上班,他是通过他叔叔的关系进来的,因为他叔叔是采购站里的会计。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件印有刘天王图像的桔红色T恤,一条蓝白相间的大荷包牛仔裤,腰间扎一条纯牛皮的皮带,脚蹬一双“花花公子”的名牌皮鞋。和我谈话时,他不时歪起他的一只脚,仿佛在暗示我:皮鞋是牛筋底而不是橡胶底的。他长得仍如读书时一般胖,只是脸皮黑了许多,长了几颗鼓涨的青春痘,感觉个子较从前略高,言谈举止也多了一份社会青年的成熟。
作为一个临时工,我的工作并不固定,班长有时派我发花包,有时要我送传单,有时则要我去监仓。在下班之前,所有的临时工都会在班长的带领下,将一个个花仓蒙上厚厚的油布,这一天便算结束了。对我来说,这份工作干得十分轻松、惬意,每次下班回家时,心都有一种劳动后的快感。
赵德在采购站里整天像个乌鸦,“咿呀呀”叫个不停,但我不得不佩服他有人缘,会笼络人心。在这一干人,他总是显得那么随便,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如鱼得水。我经常见他帮棉农卖花,借此敲烟诈酒,从班长、质检到过磅员以及监仓的人,他都混得乱熟,层层关卡在他面前如同虚设,作起弊来轻而易举。但他也的确够义气,有了烟大家抽,有了酒大家喝,所以并没人愿去当领导说他的坏话。受他的影响,我也渐渐学会了抽烟喝酒,父亲为此没对我少发过脾气。我也发现自己比原来变了许多,也许,没有人会永远一成不变的。
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自从我上班之后,明显发现周围已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许多以前从不理我,甚至瞧不起我的人,在遇见我时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拉家常、套近乎。就连隔壁的陈瞎子,每逢见到我时都会笑脸相迎,一再为以前曾打过我两拳的事向我道歉,求我原谅,有时还会非常热情地递我一枝烟,拉我到他家去喝酒。我心里明白:其实在他们眼里,我依然算不了什么,只因为他们家都或多或少地种有几亩棉田,希望在卖棉花的时候能为他们走点后门,提高花的级别,卖个好价钱,而在采购站,许多人都是利用职务之便,私下受贿,将劣质花摇身变成优等花的,正所谓:两厢情愿,互惠互利。看穿了这一点,我心里更多了一份无奈与悲哀。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渐渐习惯了采购站的工作环境。
从赵德口得知,我们村组的刘丽一直在追他,并且还为他写了一首情诗,什么“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彬彬君子,淑女好逑”云云。赵德说他已经同对方发生了三次性关系,但并不想同她结婚,只是玩玩而已,我听了哑口无言,也许这正符合赵德的性格。当然,他也当我提到梁小如,称梁小如是“骚婆娘一个,每天引一大班男青年在她家里出出进进,看起来就恶心”等等,我想,也许这就是“人人背后有人言”吧,在我心里,梁小如永远都是一个完美的女孩。
就在我上班后不久,莲莲经陈杰的叔叔陈老师介绍,去了附近乡里某集市上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有一次我和忠平骑车去看她时,竟发现她胖多了。因为家种田的人手少了,父亲再也不似以前那样东奔西跑,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家里。
那时离国庆节还有两天,我与赵德他们下班后在街上喝了一顿酒,走出酒店时天色已经不早。我因为多贪了两杯,走路有点飘,乘着酒兴,竟推车转到了镇上那座小桥上。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月光如水,洒得四周一片清凉,空气氤氲着潮湿的雾气,浸润着我微微发烫的心。我手扶自行车,望着桥下轻轻荡漾着的河水,不觉回想起元霄节前与梁小如偶遇的那一幕,恍然如梦。小桥上一片寂静,远处医院旁边小摊上发出来的吆喝声和亮起的桔黄色的灯光,使我凭空升起一种孤独之感。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正待回去,不料这时忽然有一女子推着辆自行车朝我走来。“能不能帮个忙?”她径直来到我面前,将车停稳后轻声求我道,“我正要赶着回去,这该死的车子的链条却掉了,我上了半天也没弄好……”
声音如黄莺出谷,非常耳熟,细看之下,果然就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想见的人——梁小如,做梦也没想到,我们会在此不期而遇!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大声问道:“怎么是你?!”
她蓦地怔住了:“你是——”
我不知她怎么会如此健忘,也许是从来就没将我放在心上的缘故吧?因此微微感到有些失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王志云啊,你的同学。”
“哦!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着好面熟的。”过了半天她才恍然大悟地说,“天啦!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碰面,真巧啊!”
“是啊,真巧!”我满怀深情地说。
洁白的月光底下,她穿一套浅黄色西服——晚上看来好像就是这种颜色,短短的头发随风飘动着,看上去异常美丽。看到她,我又想起了久违的校园生活,那种单纯美好的日子如今已恍如隔世,心涌起一阵酸楚。见我发呆,她用手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袖道:“哎!到底帮不帮我上链条,好歹发一句话吧?”
我这才收住心神,认真去查看她的车子,原来链条掉了之后,在里面卡得非常紧,我费了牛二虎之力才帮她上好,她甜甜的说了声“谢谢”。我微微笑了,告诉她这只是小事一件,不必放在心上,其实在内心里,真有一点感谢上苍为我们安排了这次邂逅,我已经很知足了。她不知怎的,忽然微缩着脖子“噗哧”一笑,有一点犹豫说道:“哎!你现在也应该要回去了吧?不如我们推着车子,一起走回去好不?”
“你不是说你要赶着回去的?”我讷讷地问了一句。
“刚才是的,现在不了。有你作伴,我胆子大多了;再说天也有点冷,走起来热乎一些。”她柔柔地说。
这真是一个很浪漫的想法!尽管像此种类似的情形,我以前也曾设想过多次,但一当这种设想成为现实的时候,我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假如我心有一千个答复,那么这一千个答复都是同意。我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呢?我们并排着一起慢慢朝前走去,只觉得自己的脚步轻了,月色格外美,令人心醉神迷,早把赵德那些抵毁她的话,全抛到了霄云外。路缓缓向前延伸着,夜是像一位温柔的天使。愈往前走,我愈是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心底仿佛有人在唱一首优美舒情的歌,有幸福的绸缎将我重重裹住,兴奋难抑。于是,便干脆一语不发的,凭任时间从我们脚底静静流逝。沉默,沉默……我甚至听了树叶落地的“沙沙”声。星光淡淡的,远远望去,长长的银河好似垂到了地上,令人浮想联翩。约向前走了二十来步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告诉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她的眼睛一直在月花盯着我,“对了,你为什么下学了?”
“因为我——不想读了……”在辍学的问题上,我力求答得干脆简单。
看样子她并不相信,似乎仍想继续追问下去,但犹豫一会,终于还是放弃了,于是接着问我下学后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我告诉她我在采购站上班,工资并不高,但日子要比以前好过一些。也许是喝酒了的原因,我发现现在与她谈起话来,并不怎么紧张。她说赵德也在那里上班,不知他为什么没有当她提过我?我摇摇头。既然这问题连她都答不出来,我又如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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