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柳科长此人,我以前就见过。他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等身材,穿一件灰白色的夹克衫,长得很精瘦,头上的短发卷曲着,有一对像青蛙般鼓着的眼睛,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这时,他正用那双难看的眼睛紧盯着父亲,嘴里则缓缓在吐着烟圈。那神情就好像是一位监狱长,而父亲则是他的罪犯。
“我说小柳啊,”父亲终于打破这难堪的沉寂,吐吐吞吞地道,“你、你应该体量,我的难处……”
“难处?”柳的眼里露出逼人的凶光,“我说过,哪个没有难处?看你说,哪个家里不困难?像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下有两个念小学的子女,我还不有我的难处?”
“你比我会想办法,我、我实在……”
“算了,你少拍我的马屁。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他妈地吃了上顿愁下顿?!”柳抽了抽鼻子,朝门外“呸”地吐了口浓痰。外面有两只鸡迅速地奔来,争相着用嘴去啄。
“那就不好说了。俗话说‘不怕有钱的英雄,只怕无钱的真穷’。”父亲的双眉紧锁着,可怜脸上却仍不得不装出一丝笑容来。
看着那家伙一副狂妄、傲慢的模样,我便用那双愤恨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他似乎不屑与我的目光硬碰,只是瞟了下,就忽地移到了父亲身上。
“老王,你就是想尽千方设百计,也要替我想想法子。”他用小指甲掏着自己的耳朵说。
“小柳,我真正的没办法。”父亲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真的,哪个王八说假话!我现在的的确确,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
“一分钱都没有?说得这么可怜?那你吃的什么?你佯活着?”柳一连串的质问道。
“这……”父亲一下子哽住了,只得露出黄牙尴尬地傻笑。
“照你这一说,我这回那不是白来了?”柳咧着尖嘴问。
母亲此时再也忍不住,突然一下站起来,冲着柳暴跳如雷地大声喊道:“想么事想?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他差你钱,你去找把刀来,一刀把他杀了,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你嚷什么嚷?”柳凶恶地瞪了母亲一眼,“我和老王说话,又没惹你!”
母亲讨了个没趣,立刻将矛头指向父亲:“你这老东西!我叫你不要和那些鬼打架到处乱跑,你偏不听。这做的是么生意?该人家一屁股债,天天都有人上门讨!你叫我这日子怎过?”
“你发的什么疯?”父亲用手推了母亲一把,“少说些,这里没得你的事,去休息一下再来。”
“我不休息!”母亲一边唠叨着,一边又靠在桌旁。
“老王,我跟你说,”柳此时显然动了怒气,用手指着父亲,脸色阴沉地道,“你莫跟我耍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是你打算耍赖,我随时都可以派人来拖你屋里的粮食、拆你的屋,甚至叫司法部门的人来抓你坐牢!到时,你别怪我事先不和你打招呼。”
“你说得太过份了吧?把我们一家人逼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我愤愤不平地说了句。
柳依旧盯着父亲,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小柳,”父亲窘迫地搔了搔后脑勺道,“我的为人你也清楚,说再多都是多余的。你万一非要我在今日还钱你,那也行。我屋里还有几百斤粮食,这是我们这半年的口粮,要是你忍心,就全拖起走吧!”
柳没有回答父亲的话,而是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忽然迈开步子,到后门外转了一圈,几个房里也察看了一遍。或许,他相信父亲的确是没有骗他,明白再怎么逼下去了是枉然;或许,家里的现状也让他有所感触……总之,等他再回到堂屋时,他的语气已变得缓和下来。
“老王,那依你说,该怎么办?”他单手托着下巴问。
父亲咳了一声道:“这两个月,恐怕、恐怕……”
“哎!你简单地说,到底打算拖到几时?”柳高仰着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估计要到十月份。”父亲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我看你到时也未必还得了!”柳神经质地耸耸肩膀,“嗯——这样,我还可以把日期向后推延一些,限你在今年年底之内还一小部分钱,这总行吧?”
“那当然可以,那是再好不过了。感谢你,柳科长!”父亲的脸上堆满笑容。
“就这样说定了。”
“好,行行行!”父亲连声说。
柳接着又同父亲噜嗦了几句,然后拍拍裤角上的灰尘,跨出大门扬长而去。直到柳出门很远了,父亲才像卸下肩上一块重担似的,长长嘘了一口气。当他看见母亲还愣在一边发呆时,便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你,一大清早就说有客到、有客到!——真是撞鬼了!”他横着眼向母亲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