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京咫尺是蓝桥(1)(2/2)
少女愣愣地望住连珠帐被撕裂以后滚落一地的珠子,听着他与那个顽皮少女一模一样的刻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怔忡起来。
“我们在山上,彼此不是很融洽吗?”
“融洽?”天赐冷颜如冰,“你叫我和一个连名字、身份都不肯据实以告的人融洽?还是和一个时时给我暗算、吃一些不清不白东西的人融洽?”
在山上天赐突然之间重伤昏迷,苏醒后发觉被困于茫茫大海之上。由此一切才彻底明朗起来,她不姓崔,而是南宫世家的长女,南宫梦梅。她母亲是当今御茗帝唯一的女儿文华公主,也就是说,她是他的表妹。
救过她性命,一路与之共历死生艰险,她却依旧是欺骗他,天赐对此不由怒发如狂。即使南宫梦梅再三声称是发现他体内有股至为怪异的力量,不得已才以药物控制住他的内力,他连听都不要听,完全不肯相信。
最初,他倒是有点担心南宫家族是否通过何种途径得知大公欲向其下手,才先下手为强,很快推翻此想,南宫梦梅尽管用意不明,可显然没有拿他当敌人对待,那么,就是完全针对星坠行动了。
梦梅轻声叹息:“表哥……”
“武宁侯云啸才是你更想叫的表哥!”天赐不留情面地打量她周身上下,语气刻薄,“听说云啸头次向你求亲,金枝玉叶尚未长成,如今倒是长得有模有样了,早就巴不得向那边飞着扑过去讨好了吧?”
梦梅脸色更是苍白,低下了头,一双眼睛如幻如梦,幽幽地浮出雾气。
他说的难听,可未必全不真实。
从一开始,南宫家族就自动摆放到了一个左右逢源、举棋不定的位置。她奉父命阻拦天赐,其实,是为了试探云天赐和云啸,究竟哪一个才值得南宫世家伸手匡扶。
“我的女儿,你将会是母仪天下。”——父亲南宫霖,自她懂事起,就牵着她的小手,无可置疑的一字一字对着雪砌玉琢初妆成的小女儿讲,足下,碧波万顷,远方,落日溶金。父亲的眉目间沉溺着血浓于水的慈爱天性,笑容却是深沉而且威严。
虽然她在六岁左右,曾因意外而失踪过三年,虽然她有个妹子,这三年间,姨娘想尽一切办法要让妹子替代她在父亲心目的地位,但,南宫霖心目中认定可以当得母仪天下的掌上明珠,仍旧只有她一个而已。
因为怀着如此深远的野心,南宫家多年来政见不明,保持着低调和中立,而对于皇族王室络绎不绝的求婚——包括年轻一代里最出色人选之一的武宁侯云啸——统统装聋作哑。
低调或者装聋作哑并不意味着南宫对于政局的漠视,正相反,南宫霖对于时局变幻的掌握及内情了解远远超过一般人想象。
作为南宫家族长女,作为父亲的第一助手,她所了解的瑞芒这个国家的势力关系,暗流激涌,是连天赐也无法比拟的。
她努力着让眼底里弥漫着的雾气散去,抬头望住那个乱发脾气的少年,重新开口,语调平静:“表哥,就算你不相信你受伤是实情,但我阻拦你去赤德,从一开始起,就未必是歹意啊。”
“哼,又来了!”天赐眼中有着讥诮的光,“可惜任你翻天覆地,却说不出一个理由。”
“那件事情,谁都可以办得,唯独你是办不得的。”
“那件事情?”天赐冷笑着,“你又要胡扯上一段哑叔叔被害的故事了吧?”
梦梅摇摇头:“你的哑叔叔确然死了,你不用再旁敲侧击。我指的那件事和他无关——是你为星变赶赴边关,捉拿一位女子的那件事。”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天赐阴沉着脸,一句不答。梦梅只当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你可知,你奉命要抓的那个人,是谁?”
“是谁?”这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之时,天赐猛地顿住,他的表妹已代他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华妍雪!”
天赐脸色瞬时白了一白,然而,几乎是立刻,咬牙切齿地说:“胡说八道随口乱云,你倒底胡闹够没有?!”
他脸色狂暴惊人,若不是内力被制住,想必就要出手教训这个动辄口出惊人之言的女孩子,即便如此,他一手抓住紫檀木座椅的靠背,指间血色尽失,手指在硬木背上突突跳动。
梦梅毫不动容,只是把微带怜惜的眼神投注于他那颤抖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早知你信不过,我何苦从中做这个恶人。也罢,你既执意离去,我就成全你。——只是你遇见了她,将会如何对待,都由世子衡量裁定了。”
“你放我走?”天赐愣住,一时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你肯放我走?”
“你不亲眼见她,怎肯便信?”梦梅有些悲哀的笑着,“也许我多虑了,表哥心中,想必只有家国大事,区区华妍雪,又有何难为?”
对于这句明显含着几分讥嘲的话语,出乎意料的,那个狂怒中的少年居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伸出了手:“解药拿来。”
梦梅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微微抬头望住他眼睛:“表哥,你对我有了成见,我说什么,你都不当是好话。然而,有一句话,你一定要听,即使你现在不肯信,也请你一定记住。——有某种奇怪的毒素潜伏于你体内,贯百穴通气血,眼下还看不出很大的伤害,可是我觉得那是一种对身体极其不利的慢性毒。表哥……”
“我的事不用你管。”天赐不耐烦地打断她,冷冰冰伸手,“解药拿来。”
梦梅说了一半的话僵在那里,凄苦不已,慢慢递过把瓷瓶:“一粒就够了,半个时辰见效,我让人备好船只与水粮,送你一程。”
天赐一口吞下药丸,余下却不还她,冷笑道:“你送我?当不起。请你马上备了船只,我立刻动身。”
梦梅一切都依他,叫了两个侍女,带他走下舷舱。她自己却只倚在门边。天赐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似乎想说什么。
“表哥?”她立即展起笑脸,等他说或许是告别的话。
“对我讲这些,又肯放我走,与你原意大相径庭。”天赐道,“不如爽快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梦梅眸间的光彩瞬息黯淡,无与伦比的失望,令她在云端陡然间飘摇着落下无底深渊。
她转过头去,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淡然:“我不要什么。”
“这是你说的。”天赐慢慢地说,一霎时眼睛里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谁知道下次相见,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希望,你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