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1)(2/2)
杨若华敲了敲车弦:“云儿,……你可好么?”
我应道:“嗯。”大是有气没力,杨若华有点担心,透进来半个身子,见到许雁志,猛地一呆。我竖起一根手指,摇晃着,低语:“若姨,回去罢。”
她点了点头,一声不响退出。
大队人马复又起动,马蹄踏踏,疾向前行。一转眸,许雁志不知几时已然睁大眼睛。这少年自被发现以来,一直温顺而懂事,这时,却以极快的速度夹了夹左眼,露出一点顽皮笑颜。他的手指在缓慢移动,居然写的是一手朝向我的反字:“姐姐骗人。”
我在他手心写道:“何以见得?”
许雁志笑笑,不肯再写。而眼里童诣的狡黠渐渐收去,代起而起又是一片灰暗无光的沉黯,也许是失落,因为我,是永远不能不骗他的。
车马直入清云分舵,我带着许雁志走下车来,这小小少年甫一露面,便惊住了在场所有人等。——清云弟子向来以俊秀出奇著称江湖,即使如此,象这样超逸无伦的少年也是罕见。
论身份,许雁志是贵极当朝的宰相公子,可自幼于贫病交加中长大,生来别说是为人瞩目,恐怕甚至从未置身于人群中间,怯生生跟在我身后,躲闪着众相交睫的视线。
我步履沉重,走得摇摇晃晃,从下车到大厅短短十几步路,竟然艰难得似漫漫长途,好容易把那少年交给了杨若华,嘱托的话尚未出口,口吐鲜血。
于是上下惊慌,以为我旧伤复发,置入内室休息,贾仲亲自看护。他是谢红菁之子,医术颇得真传。
他把了一遍脉,沉吟无语。我问道:“何所见?”
贾仲尚未回答,杨若华移步轻入,先说道:“云儿,你莫着急,凡事总有解决之道,将养身子最是要紧。”
我微微一笑,改作传音入密:“若姨,对不起,我是假装伤重,以期瞒过一些人。”
杨若华一怔,以同样方式还问:“瞒住谁?”
我蹙眉道:“我不知道是谁,总之清云人多口杂,有那人的眼线在内。”——许瑞龙连我们最机密的言谈,都能一清二楚,他在清云伏下的眼线不知凡己,我不能保证,哪一扇窗下,哪一双眼睛,正在密切注意着我们的一言一行,随时通风报讯。
贾仲虽然听不见我们对话,约略猜到了几分,忍不住一笑,传音入密道:“姐姐做得好象,我们全被你吓倒了。”
我微笑,挂念着质潜等人下落,问道:“虹姨现在何处?可还好么?”
杨若华在我身边坐下,道:“刘师姐及宗家上下押在京城刑部大牢,自有人暗中调停,苦头是不会吃的,这场羞辱却无法可免。唯有质潜,自投相府后,至今未曾露面,据我想来,他是被那奸贼囚于相府。”
“白老夫人不住在宗府,她也在拘囚之列么?”
“没有,老夫人向来行踪不定,要找她非为易事。出事以后,我们已派出人手加以保护。”
我颔首,不再追问,转道:“那个孩子,是许瑞龙亲生之子。”
杨若华笑道:“我一眼就认出来啦,我派人好生看护着呢,决无差错。”
我道:“若姨,那少年虽然是仇家之子,可自身并无罪孽。况且忠仆高义,殊为可敬,我带他来时,曾允诺为其治病。”
杨若华道:“唉,云儿,你不知道,他母子两个自小被弃,我们也不是没动过他的主意,但几次试下来,发现他倒是似乎在盼着这个儿子早死,恨不得我们代为下手呢。你带他回来,怕是没甚么用处。”
我无声笑了笑。
我丝毫不存借子质父的指望。那个冷血残暴的人,那个不可理喻的人,倘存一丝骨肉天性,又怎会舍得亲生儿子在外那般零落受苦?我在大悲恸之际想到去做这件事,自然决非为了万一希望。
“若姨,我带他回来,并不是妄想他能有什么亲情人性,这孩子自有更大的用处。”
我将声音凝成一线,缓缓送入杨若华耳内,杨若华初时惊诧,继之恍然,由不得喜容满脸,想了想,说道:“以此或可解除宗家死罪。但是,许瑞龙必不会因此放弃用质潜来胁迫你的机会,三天后的提亲,却怎生是好?”
我咬住下唇,微微冷笑:“假如到时找不到文锦云,他即使前来提亲,却向何人说媒?”
杨若华沉吟良久,缓缓说道:“云儿,以前咱们放你一人冒险,那是以为他……他至少还有半分人性罢?唉,我们做事确是自私,不向你细细说明,以致累你今日之苦。”
我凄然笑道:“夫人当初说明了亦是无用,锦云实是……疑惑难解。今日之祸,是我一手造成,也该由我偿赎。若姨,你可能神鬼无觉送我出外。”
杨若华深深瞧了我一会,无奈,终于说道:“是有一条机密暗道……”
当夜,对外宣称我忧愤致疾,病势愈发沉重,由杨若华和贾仲亲自照顾。
那个病弱少年,是许瑞龙之子,清云自然戒之大防,刘银蔷和彭文焕寸步不离。
二更鼓后,房里息了灯,帘帐深垂,人影依稀,杨若华在床边伏案而眠。
床上不睡着人,只是一席被子卷作人形。
而我,这个时候,正自宗家的果林后面,一个石子洞里钻了出来。
想不到宗家的果林,除了供质潜父亲享受以外,还兼作这样的用途。
据杨若华的说法,以前文尚书府同样也有类似绝密的地道,专作不时之需而用。看起来,文家、宗家,命运早就与清云息息相关了啊。
我微微苦笑。
宿雨初歇,月色流瓦,雨后天气焕然一新。四周但闻更鼓迢递,更无半点人声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