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篇 痛风病(三)(2/2)
“是小冬升来了。”父亲说了这么一句,沉默了一下,好像要思考一下,该不该讲亲戚们的亲情。冬升是父亲大哥的二儿子,在读电大。是我们家族中文凭最高的一个。他嘴巴很会说,树上的雀儿都哄得下来。人很聪明。比我大十五岁。父亲病来得快,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亲戚,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当时我就在走廊上,靠着墙壁站着。我的眼睛转向楼梯口就看见了我家东升下楼。他是来看我,人还没有看见就走啦?我在后面喊:
‘东升,东升。他没有听见,噔噔噔下楼去了。我扶着楼梯跛着脚追下去,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我等了一阵,有点灰心地回到病房,突然眼睛一亮。嘿!原来他已经坐在我的床上了,正在低头削梨呢。我又喊东升。他被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看见了我,脸色突然一阵煞白。他把削好的梨递给黄洪老者,是双手递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娃娃真懂事,把梨先递给外人。他又很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我这才看见一袋梨全都放在黄洪老者的床头柜上。这很好啊,我心里由衷地高兴,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反正又不大爱吃水果。你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我的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是不是?知道的话,你会多买一份的。再说了黄洪老者这个人总体还是不错的,我们也谈得来。东升走的时候,我站起来送他出去,他扶着我,走到楼梯口边对我说:‘二叔,真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娃娃脸都红了,我说:‘晓得晓得,这也是可以的嘛。他说:‘我工作忙,过天吧再来看望二叔。我说:‘不用不用,你忙就是。
“我家东升走后,医生找了我,批评我骗他。说我这样的病人真难管理。我心头无比难过。我想好了,我就出院算了。我的亲侄儿买东西来看我,因为有别的病人在,都转手给别人,我就只有干瞪眼。他再来二回,怎么办?还不如回家去,他要看就到家里来,其他的亲戚都到家里来,不带东西我也领情。其实这么想毫无意义。回到家有有了别一样的想法,人家黄洪老者稀罕你那几个梨不是,人家收到的那些东西要用车拖,有的我甚至连看都没看见过。咦,你们怎么把东西拿来吃啦?”
我们几个因为靠得太近,西搓细搓的,就把点心包装戳破了,就一个取一小点尝了尝。好香甜的东西,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
“吃就吃吧,莫非你还想送回去?”胡伯伯说。张叔叔也跟着伸手拿去尝。吃的吧嗒吧嗒响。
父亲“诶”了一声,不言语了。一次又一次浇药汁。月亮升上来了,明晃晃的,他周围又一圈光晕是灰黄色的,扩散大了,变成柔和的,已经不是光的,小鸟胸部那种绒毛般的松散物体,凉幽幽泻在人脸上,手臂上。月亮离山头那样近,停留在那儿,爬上去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一定是个滑滑的,软软的物体。大人们开始打呵欠了,有的孩子也低垂下了脑袋。我忘不了一件事,我问父亲:“东升哥一定要来的吗?”
“要来的,东升哥是个懂事的孩子。”
胡伯伯说:“这也太无味道了吧,就为你侄儿子这么点小事,就出院了,也太拿自己的脚不当回事了。”
张叔叔说:“那姓黄的还是姓洪的也太那个了,你就分一点东西过来……”
“错,错。你这样说老者更不高兴了。人家都表明了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侄儿子误打误撞,把东西送错了。咦,不对,你刚才说,看见你侄儿子给那个老者削梨,是不是?”
“难道你那侄儿子不是去看你,你怄气?”
父亲又摇头又摆手:“你们都误会了。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的?哦,我懂了,你老者呀,不服气人家了不是?鱼竿没有人家的高档,夜钓也要受人家教导,还有看见人家收了那么多东西。”
“不说了不说了。”父亲踉踉跄跄站起来,要回家去。胡伯伯和张叔叔都伸手来扶他,他甩开他们的手,自己跛着金家去。
在外面,胡伯伯和张叔叔一边走,一边还在说:
“这鬼老者,被那个搞夜钓的人给说痛了,一比较,差距太大,不舒服了,是不是?我敢说是这样的。”
“我们也有问题,当天就该去看他,陪他说说话,打岔一下他们,不要总是谈鱼竿,夜钓……”
“我们几个只要一见面,就打钉嘣,一个钉子一个板子。可是我们再怎么钉嘣,吵闹,只不过一场嬉闹,谁会记在心头?”
“是呀,我们谁跟谁呀,没有差距,这样说话才靠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