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老人与孩子之:讲故事(2/2)
机枪班长笑来:“这种时候,叫什么敌情呀,充其量是几个毛毛匪吧”。
听吧,机枪班长就是这么说的。机枪班长是个英雄,在他眼里,敌人就是草芥,不值一谈。他呀,宁愿战死,也不会后退半步。我本来同意那家伙的意见,要敦促机枪班长回去报告。听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几个毛毛匪,我也英勇起来。我们参军,不就是为了要打仗吗,要彻底消灭蒋介石反动派吗。关键问题是,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没有消灭敌人。这是怎么回事?小鬼头们?你们懂么?不懂,那就好好听。
大部队跟上来了,也就是十七八个人,还有四五个没带枪的,其中就有我。现在想起这个事,我又很生气,堂兄要是当时发一支枪给我,那个时候,多一支枪就多一份力量。
堂兄很不高兴,抬头望着远处的山坡,问怎么回事?机枪班长拉他到一边去低语。一边说一边看那家伙,脸上现出鄙夷的神色。堂兄也那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看样子想要一脚把他踢到山洼里面去。小国民党害怕了,连连后退,被石头绊了一个踉跄。
堂兄大踏步走到高处,转身朝大家,整了整皮带,正了正手枪,目光扫视全体。说:“有几个毛毛匪想在前面挡我们,所以有人害怕了。”有意看了我一眼。又严厉地朝有动静的地方看去,有几个从政镇上临时招募的青年,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着。
“蒋介石的八百万正规军,是被哪个打垮的?咹?!他自己答道。“是我们解放军嘛。在我们跟前,什么人挡得住?”堂兄举起拳头,猛烈击打自己手心,扬起眉毛说:“几个毛毛匪,几下子就把他们打垮了。前进!”
堂兄精神抖擞,走在最前面。机枪班长不让他走在前,上前去挡住他,他坚持上,一时间两个互不相让,推来攮去的。在堂兄讲话的时候,机枪班长还是到附近查看了一下,他考虑地形有问题,如果我们十多二十来人全部都走到那个最下面,也就是很像锅底的地方,那时候,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我们都会被置于死地。
最终机枪班长抢在了前面。他保持和我们二三十步的距离。然后超前走十几二十步,停顿一下,听一听,回头招手,我们又才往下走。这时堂兄也有充分准备,一直朝树林最多的那边山头观察。走到一半,他感觉到了机枪班长一个人势单力薄,就冲了下去。队伍里最勇敢的两个英雄冲到了前面。我们这些后来者还有什么顾虑的呢?大家也就争先恐后地冲下去。
一切都来不及了,没等我们下到锅底,啪!啪!啪!三声枪响,敌人就开打了。
一阵打闹,孩子们举起葵花杆杆,你一个回合我一个回合在斗。
“别抢,别抢,抢那样嘛,一根葵花杆,拿做那样?做机枪!好好。别吵了,故事才开头哩。小鬼头们,要屙尿快屙,休息三分钟,咱们接着来。”
月亮歪过了山头,苞谷地里刮过一阵风,凉意从地下升起来了。犟伯加快了讲述的速度。
堂兄大声命令我们卧倒。可是这凹地里仅有几块石头,然后就是两三寸高的苞谷苗,怎么隐蔽呀。敌人占据了我们正前面和左右面的两片树林。他们居高临下,枪子哗哗哗地从树林里射出来。镇上招录的几个小青年没见过打仗,一听枪响就慌乱了,到处乱跑。没跑几步,身体就象苞谷杆被砍断一样,摇了摇就倒下了。土匪还有六o炮。晄——,一下子,地里就就腾起簸箕大的一团烟雾。我们几个会打仗的卧倒在石包包中间,可是挡得住前挡不住后面。滚来滚去,还是躲不过敌人的枪子。妈的,那样子就像铁锅里面炒菜。小鬼头们,我们真是倒霉透了。从早上十来点钟,就这样打到下午五六点钟,冲又冲不上去,动又动不得,一动,枪子就射过来。石锅湾里头烟雾腾腾,什么也看不清楚。我心里想这回算完了。这是那一路土匪呀,只开枪打炮,不冲也不喊。就这么特别狡诈,根本就不现面,只是躲在树林后面朝我们打枪,开炮。我们的人大多数都倒下了,睡倒在苞谷地里了。小土匪狗日的你现个面,老子和你拼了,死了老子也心甘。我本来就空着手,打的当中从别人身上拿下子弹袋,拣了一支步枪。我趁烟幕跳开原地。被一个人绊倒,啃了一嘴泥。一望是堂兄。
堂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把他翻过来。他脸上血糊糊的。我就衣袖揩他脸,揩着揩着他睁开了左眼,另一只眼已不知被炸到哪里去了。他用手摸着我,到了肘弯,停住了。
“是你?”
“不是我是谁?”
……
我听到了堂兄的骂声:“妈的,毛毛匪!”我想起他在山口边的话,我就满腔怒火,是对敌人,也是对他。怎么不高声喊叫啦:打呀,几下子就把土匪打垮了!谁敢挡住我们?
“兄弟,你还,记着?”
我来劲了。这到好了。我赶了几千里,赶来和你堂兄一起挨枪子儿了。我当你的随葬品来了。我扭开脸不理他。我看见附近两三个同志的躯体,有一个的头都开花了……我的血液沸腾起来,心子都要爆炸了。
“兄——弟,讲讲,家里——!”我听见堂兄细微的声音。
讲什么呀,什么也没有,我的声音逐渐大起来。你还想听呀,你不是不要听吗?你什么也不要听吧,你让嫂子她,少一份心思吧……到最后,我的声音在山里回响,我自己都吃惊。我向西面张望,树林黑森森的,后面不知藏多少土匪。这些狗娘养的一句话也不说,大概是在偷看热闹吧。瞧,*的两个兄弟,死到临头还闹矛盾哩。哈哈。狗日些一定这样想了,这样笑我们了。我一下子又感到后悔。我抱住了堂兄。摇他醒来,要他说话,不要死。
“兄弟,求你……,”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都听不清了。“别——让,那——”他用尽最后力气,朝前一指。我晓得他要说什么,别让土匪挡住……然后,整个身体迅速滑下去。
太阳的光暗了下来,山里起风了,枪声稀少下来。石锅湾里除了“呜呜”的树枝响,在也没有别的声音了。“我的哥啊!”我忍不住大喊。喊声引来枪子,我肩膀被猛捶了一下,脑子里一声轰响,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