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了不起的二舅母(上)(2/2)
特别是在人多的地方,比如商店的橱柜跟前,她便指着货架上的价码单,让我念出来,晃着脑袋讥笑我遭遇难题的洋相,遇到营业员那一手蹩脚的字,或者花眉花眼的外文字母,她就对着张口结舌的我眨眼,然后快活地拍手大笑。
一走到五金交电门市,她的眼睛顿时放出异彩。“看啊,”她指着电视机嚷道:“就是那一种,嘿,隔壁王老春就买了一架,天天晚上哗啦哗啦地演。”我抓到了机会,纠正她:“不能说架,要说台,一台两台的台。”她啜了一下嘴皮,说:“我们就说架,一架两架三架。”我说:“台。”她说:“架。”抬头看天空,问我:“飞机为啥要说架?”我说:“飞机在天上飞,就要说架。”她眼批快速眨动说:“电视机里的东西从哪里来?”“从无线电。”“无线电从哪里来?”“从天上来。”“这不就对啰?”
见我陷入困惑,被她下了套,就欢快地又跳又笑。突然又变了脸,哼哼道:“天天去看人家的,真不安逸,不如二天各人家买一架大的。”摊开手比划了一下。
我瘪一下嘴:“二天各人家买一架?”
“是二天各人家买一架。”二舅母正经八二说。
“真的?”
“不是蒸(真)的未必是煮的?”二舅母说,“秋收以后,谷子割了,花生收了,两头猪也喂肥了,我就不相信买不起这架才四百多块的电视机,五百多块的也买得起。”
我无话可说了。我们家也是,每天晚上,要跑到对面黄伯家去看电视,他儿子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带了一大笔安置费,从里面掏出四百块,买了电视机。看完回家,在路上就听父亲说:“这东西也好也不好,好在有看的,不好的是时间浪费掉了。”母亲说:“凡是家里都需要的,一样一样来。”
我听得出母亲的心声,但我就担心,二舅母买电视机的时间比我们家提前,那样的话,她最好不要在母亲面前提起。
一路上,二舅母在每个柜台前大声武气问这问那,和每一个碰巧站在一起的人扯东拉西,不管对象是谁,认识不认识,喜不喜欢听,她都要呱啦呱啦说上一阵:今年雨水特别好,庄家蔬菜按不住呼呼望上窜;你们吃菜是不是很恼火?起大早摘来的菜是不是才叫新鲜?那样的话,你们舍得出几角?城里头也好也不好,人多树木少,一刮风就起灰尘,鼻子眼一转就是一个黑指头……那本来近似佝偻,而现在努力伸直的腰身在人群里穿来穿去,那副难听的处处引人注目的嗓门一直在咋咋呼呼,没玩没了,简直就是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那憋屈了几十年的话语,非要在这短暂的半天时间涌喷出来。我跟在他后面,很快就觉得无趣无味,还要无缘无故接受那些讨厌的白眼。我趁她不注意,离开了她,钻进人群,溜回了家。
我把饭做好了,母亲回来了,要我端过簸簸拣菜。我最喜欢吃红烧茄子了。母亲却说留着明天吃,明天她会记着割肉,红烧茄子少了芡粉调制的肉沫汁,就不能算是上等菜。母亲安排今天吃小瓜,切成颗粒,用青椒炒。青椒剁碎了,加盐,拌上干炒豆,同样是好菜,下饭。
我一边拣菜,一边就把二舅母在街上的种种行为讲给母亲听。母亲起身要把蒙板床上的塑料布揭开。我说:“先不要忙,说不定还在街上溜达呢。”母亲朝门外看了看说:“都大下午了,不会吧。”我说:“面条还没有吃下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