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繁飘零·伴浮生【随笔】(2/2)
她出场时不似花妖,倒像是瑶池仙女。只见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女子,拈着一枝杏花笑吟吟走来。她青姿出尘,星眼光彩,着一袭梅浅红裙,人得场来,满座生光,连惯对女子视若无物的唐僧也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作揖行礼,道:“知有佳客在此,特来相访,敢求一见。”当众人指着唐僧,说佳客在此时,她忙唤女童奉上茶来。杯盏精致,茶香扑鼻,却不如她的艳光四射更加让人局促。她斟了茶,亲手捧给他;她婉转劝茶,然后自取一盏相陪;她含羞带怯,他低眉敛目。在众人的嬉笑哄闹声中,她和他多像人间一对缱绻初见的俗世男女啊,那懵懂的情意像包裹在花瓣里的心,小心翼翼又热烈大胆,只等盛放。
在诸公的盛情推请下,她为他清歌一曲,舞姿曼妙。那枝拈在掌心的杏花,一会儿斜遮住她的如花面,一会儿从轻柔腰肢间逸出,随着她婉约身段翻飞,看花了众人的眼,也让他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她歌声娇脆如枝上黄莺:“桃李芳菲梨花笑,怎比我枝头春意闹;芍药婀娜李花俏,怎比我雨润红姿娇。香茶一盏迎君到,星儿摇摇云儿飘飘,何必西天万里遥……”一句句挑动着他被古佛青灯长年映照的如水面容,直到两颊发烧。那满头珠光闪烁,比月光还明亮,照得他不敢抬眼。
欢乐就在今朝,她如是唱。
她是真以为这良辰美景佳人娇客便是难得的欢乐吧不像《西游记》中其他妖精,不是对他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唐僧肉有所觊觎,就是贪恋他金蝉子转世的身躯有益修为,她只想遇一清俊男子,守一世良辰,度一段锦年。她是植木,不知人间俗务繁文缛节三媒六聘,也不理他身许佛门清规戒律种种约束,既然命定相逢,那必定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荒岭寂寞,活过千年时光又如何,老树荣枯,不如神仙眷侣,厮守百年。
只是她不懂,她的欢乐并非他的追求。
他前世今生乃至三生后世,都注定是无欲无求的方外思漫过千层白,又哪得相思绣锦之人。那是刻在骨血里轮转千载也割不断的前缘,是自小生长在佛院被经文梵音熏陶的命数。他终究不是俗世陈公子,而是高僧玄奘,除了西去取经求得正果,别无他途。他看不到她的美丽娇憨吗只怕是不能看,不敢看,不愿看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是在度化别人,还是在劝诫自己
荆棘岭诸公终于按捺不住替她说话,把事情搞砸了。他立时变色,气急败坏便要离开。她不知如何是好,怕是没想到一番美意会被如此辜负。她虽是妖,但餐风饮露,不曾害人,又兼才貌出众,自觉是匹配得了他的。只是情之一字,不是条件相当便万事俱备,人妖殊途注定难得善终,更何况那是个佛家要定了的人。
他终究被徒儿救走了,只是那长嘴巴大耳朵的徒弟临走时,还拿钉耙把一众植木捣个稀烂。其中有她吧,露出泥土的树根鲜血淋漓,像她无声落下的泪,也像她再也无法诉说的情意。唐僧终究不忍,上前扯住:“悟能,不可伤了她!她虽成了气候,却不曾伤我。”只是这份迟到的怜惜,她终究无缘听到。。
西去路上,痴恋他的女妖不知凡几,唯她的情意如杏花初雨,未曾盛放便迅疾凋零。来年荆棘岭花木繁茂,别有杏花喧闹,结出杏子酸甜。只是那满山杏花,再无一株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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