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敬这正义的天真可笑（2/2）
而就在河岸上，两个男人正一前一后地走着，方向正是山上。
两个男人中，前面那个男人身材魁梧，肩上更挎着一把猎枪。两人虽然姿态悠闲，但脸色看起来却不怎么好看。
——一见到这二人，徐楚立刻眉角急挑：那个走在前面的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是他曾经所见过的那伙人贩子中的一员！
两个男人。
一把猎枪。
无法敌对。
逃走？
慢慢地移动等到对方一上来就会被发现；快速地移动，那么无疑将成为一头显眼的猎物。
伏击？
自己虽然是一个堂吉诃德般坚守着无望正义的愚者，却也不至于认为自己这种只是偶尔锻炼的普通人能打得过两个一看就见过血，心狠手辣的人贩子。
藏住，期待不要被对方发现？
先不说对方行进的方向正是自己这边，这种把命运交给老天的行为，除非万不得已，徐楚不想做。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
徐楚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在颤抖。
——这一刹那，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插管的男人。
他是英雄。
他是你的父亲。
他曾在事故中救了七人。
他后来在痛苦与昏沉中死去。
那么你呢？
“你这个人真的很天真。”
记得曾经有谁说过这句话？
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是曾经的同桌，是前女友，还是头发花白的母亲？
徐楚慢慢地呼吸着，像是要把从鼻腔里跳出来的心脏重新吸进去那样，沉重、缓慢而低声地呼吸着。
然后他转过了身。
像刚才那样，对伏在地上的女孩简短、快速却又悄然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趴在地上，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听，在心中倒数两百下，等到两百下数完之后冲出这里，冲下前面的山坡，过河，浑身抹黑，衣服撕破点，记得躲避行人。等到走到马路上之后，再装成乞丐的样子，想办法找几毛钱，打一个公用电话给自己的妈，等她来接你，然后这段时间就在救助站里待住了——直到真正看到你妈以后才把一切说出来，知道了吗？”
“那你呢？”
女孩眼泪涟涟，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闭上眼睛，蒙住耳朵。”
徐楚没有正面回答。
然后他站起了身——第一次在这片山林里站直了身体，接着朝前几步，跃出了灌木丛。
那两个人的眼中瞬间跃出了他的身影。
那两人瞠目结舌，而徐楚也在一时间装出了惊慌失措地模样，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然后猛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操的，是那个瘪三——追！”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猎枪枪管里子弹开火的声音。
“砰砰砰！”
只是山林多荫蔽，枪火本就不方便，再加上徐楚一时疾退，那子弹竟是一颗也没打中他。
徐楚开始奔跑。
湿软的泥土，落叶融生的腐殖质，潮湿的风，哗动的树叶，鞭挞一般抽打着身体的枝条，阻拦前路的灌木，身后追赶的追兵，叫骂与怒吼，疲惫，痛苦，哀默，冲撞，逃遁，追逐……
“草，就是那个家伙放走了这次的货！”
“看见没，就前面那个——”
“干他娘的，把他抓住了，老子要剐了他！”
“别是条子吧……”
“是条子也不怕，天高皇帝远，谁知道是我们杀的！”
“你去，再叫几个人来，把他围住了——”
“草，还跑的真快，算了，反正都是这个地方，他跑不出去的，我要让他慢慢等死。”
野蛮而暴戾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徐楚趴在一片泥泞中，浑身上下满是乌黑的脏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因为为了尽量远离女孩，给她逃离的空间，徐楚绕了一个大圈子，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哪里，只知道这附近满是参天古木，阴森而幽闭。
——但是，躲藏于此也不过只是一时之计，面对着远比自己熟悉当地情况，而且已经确定了自己大致方位的敌人，徐楚完全想不到自己的生机在何处。
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传来，似乎有更多的人被呼引过来，围困住了这里。
“咚，咚，咚……”
大概这个人脚下的泥土还比较坚硬，或者是踩在了干燥的土地上。
“啪，嚓，啪……”
这个人脚下应该溅起了些泥水。
“嘶、啪、嗒……”
这个人刚刚好像踩碎了些干枯的落叶。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而至的还有粗鲁的叫喊：
“在哪儿呢，找到那个瘪三没有？”
“老子要把他弄死……”
“干脆买到北方去，挖几年矿……”
“算了，直接埋了吧，不安全……”
要被发现了。
徐楚心中闪过这样的明悟。
应该是要死了。
他心想道。
但不知道为何，心中竟没有太多惊慌，只剩下一片平静，平静到近乎冷彻。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
死亡只是一个中继站。
我至少是因为拯救他人而死。
徐楚这样宽慰着自己。
不知为何，一时间心中竟也觉得生出了些“绝望中的安宁”来。
是啊，反正人皆有一死，无论三皇五帝，贩夫走卒，文人骚客，科学大家，古往今来谁可免于一死？
那么死又有何妨？
徐楚仿佛要被自己说服了，凄惨冰冷，却又莫名安心地等待着耳畔传来那群人贩发现自己时，愤怒而快意的大叫。
——可是，你甘心么？
不知从何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你甘心就这样去死么？
在心中忽然响起。
——明明行正义之事，却要被罪者逼入绝境。
痛苦如火焰一样在胸膛中升起。
——明明是拯救者，却要死在如此阴暗的林中。
杀意像野草一样在脑海中浮出。
——你想要一个机会么？
什么……机会。
——你想要拥有执行正义的力量么？
什么……力量。
——不再被人称作天真，而是让那些被罪恶者肆意践踏的道理成坚石；不再被人称为愚蠢，而是让那些被上位者鄙弃的规则成为铁链。在束缚自己的同时绑缚深渊于背后；在锤炼灵魂的同时撕裂阴暗于脚下。
真的……可能么。
——那，且睁眼看吧。
徐楚顺从地睁开眼，然后便看到了此生中最为震撼的一幕！
原本在风中哗动的树叶一张张地凝固在风中，原本鸣动不息的小虫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一滴在叶片边缘将坠未坠的水滴结在那里，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它保持着这种状态——而与此同时，整个世界，整个眼前所见的世界都彻底寂静，就像是永恒停滞在了这一秒！
徐楚慢慢起身，然后看见那一个个满脸蛮横的匪类还保持着搜寻自己的姿态，脸上依旧持着那种凶狠暴戾的神情，但在这一刻，他们从脚到头，由下到上，就像是风化一样，逐渐变为虚无！
而那名徐楚一开始所见的身材魁梧的男人——就连他搭在手上的猎枪，都渐渐消散而去！
“这是……”
徐楚慢慢张开嘴，站在场中，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让他心神震颤的场面。
而就在他面前，一道通往不知名幽暗世界的路途无由架起，自这片林中生出，却浮空而起，不知路的尽头是何方彼岸。
而那路上却似有阴风怒号，血海翻涌；又像是承载了无穷光明，圣歌赞颂！
“走上这条路，你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那声音又在心中响了起来，显得莫名神秘浩大。
徐楚慢慢攒起拳头，眼神变得越发明亮。
他抬起脚步，慢慢地朝前迈出，一步步地踏上了这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