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面圣（五）（2/2）

万历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他盯着张子云，半晌也不说话，他和那些清朝的皇帝不一样，万历二十年的中日之战不是光绪年间的中日之战，这位皇帝也并非是满清的皇帝，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他对于这幅《坤舆万国全图》的喜爱就已经透露出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困守在这座紫禁城的皇帝的心里，对于整个世界，充满着期待和渴望。

“朕……”万历本想起身，可就在他要起来的一刹那，他脸上露出的那一丝对整个世界的憧憬快速地从脸上消退，他看着张子云，不再言语。

“陛下，臣多言了！”张子云双拳一抱，赶紧从那副图面前退开，他今天和这个封建帝国的皇帝，说了太多了。

“这哪里是多话？你是大明的武将，守卫着朕的江山社稷，你说的这些话，都是为大明考虑，朕虽然老了，但是这双眼睛可还没老，张子云，朕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你所做的一切，朕虽然不明白，但是也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是为大明社稷着想，不过朕想要告诫你，朕当年第一次见张居正，也不觉得他是奸恶之人，可是到头来他却变成全天下都嫌恶之人，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臣愚钝！”张子云不敢再多说话。

万历皇帝默不作声，他看着张子云，盯着这位年轻的臣子，一个他寄予厚望的臣子。

“张居正一辈子都是极为聪明的人，可就一件事他想不透，那就是权位，权位这个东西，一旦恋上了，便永远不会放弃，聪明如张居正者，也不能摆脱这权位的锁链，天下的事情他想清楚了一切，到头来却没有想清楚自己。”

张子云默不作声，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万历皇帝，那张脸上，怨恨有之，怀念有之，遗憾有之，五味杂陈，难以分辨。

“这全天下的人最了解张居正的，恐怕就是朕了！”万历皇帝似乎是看破了张子云的内心想法，也不说话。

张子云不敢做声，他知道万历话里的意思，可他不能说破。

“朕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张居正。”万历皇帝站了起来，看着张子云，“希望你能懂朕的意思。”

张子云赶紧撩起衣角，跪在地上，说白了，万历皇帝期望张子云和冯君晨他们能够成为眼前这个死局的破局之人，一把帮助他斩开文官锁链的刀，不管这把刀是如何的一把刀，这把刀会不会最后反向砍向自己。

历史上有无数次这样的转折，无数困于死局之人拿起了破局之刀，想要挥刀斩开死局，因为身处时代之人，他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将去，不破不立，因此他们往往就这样做出极为危险的选择，以期打开局面。

“外面的事情，朕已经不想管了，可朕也不希望有些人能够舒坦，张子云，朕把这幅《坤舆万国全图》的摹本赏赐给你，你好好看着这幅图，你明白吗？”

“臣，谨遵圣命！”

万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宽大的身体微微晃动着，他将手一张，两旁的服侍太监赶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住，他稍稍用力，才勉强站稳了身体，他脸上的疲惫更甚，刚刚还有的精气神渐渐消散。

“张子云。”

“臣在！”

“不要忘了郡王对你的大恩，也不要忘了朕今日对你所说的话！”

“臣，没齿难忘！”

万历看着这个唯唯诺诺的臣子，默不作声，半晌，扬了扬手。

“退下吧！”

张子云缓缓起身，他抬起头，再次违制，一旁的领事太监，一脸慌张，张子云却只是望着皇帝，那位曾经建立过荣耀，放弃过荣耀的皇帝缓缓地坐回御座之上，他满脸疲惫，面色苍白，挣扎过，反复过，如今已经锐气丧尽，日落斜阳，从窗外漏了几束光进来，映照在皇帝的脸上。

时间不站在皇帝的身前。

明神宗万历皇帝，他自己不知道，但张子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即使张子云已经更改了历史的曲线，但这位皇帝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下去了。

大明即将变天。

张子云静静地退出了殿外，殿门缓缓关闭，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万历皇帝了吧。

他环顾四周，锦衣卫，那些低眉顺眼的太监们，宫女们，他们一个个地都不敢抬头，而张子云则静静地站立着，他还有许多的事情，将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