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2/2)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实在要牵强附会什么来源线索,也只有那个相同的单名“洋”。然而世上单名一个“洋”字的人那么多,这着实不能说明什么。可孟洋的这个念头来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点怀疑的心思,这可能只有归结到那神秘的,“第六感”或是说“直觉”上去了罢。
孟洋作为背后灵,飘在自己的前世身后,观察着自己前世的一切。自己的前世——那个叫作薛洋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耕家庭,家中父亲有两个哥哥,虽然已经分家,但时常走动,关系颇为和睦。家里头不算富裕,但也过得不错,小有余钱,在盛世下,属于十分普遍、常见的家庭。
转眼间,薛洋已经长到了三岁,生得天真活泼、玉雪可爱,很得乡里同村人的喜欢。而三岁,正是启蒙的时候,薛洋家里既然有余钱,自然便送他去上了私塾。
教私塾的是村里的一个老秀才,虽然平日里总是“之乎者也”,但为人并不迂腐,上课也颇为尽心,重要的是——人品颇为不错,教书也有二十几年,教出来的孩子纵然学业一般,为人都十分端正,是以,这乡村间的村民大都融洽,风气极佳。
薛洋生来伶俐聪慧,启蒙也学得比旁人快上几分,老秀才见他似乎是个可造之材,便对他多关照几分,有时还给他加课,似乎是要努力给村子里再教出来一个秀才,或甚至妄想一下——一个举人出来。
薛洋本人也颇为争气,学得快且好,只学了一年,就成了乡里公认的小神童。老秀才不但教书、也育人,薛洋年岁虽小,可作为老秀才的得意门生,已经颇明事理,很有儒生的风范。
孟洋看到此处,颇感怪异,自己前世虽不如此世富庶,但也称得上如此平安顺遂,既是如此,那邪祟为何要让他陷入这样的梦境?是要让他沉溺于美好不愿醒转而亡吗?可……不是说那些人都是梦中惊恐万分,而后死亡的吗?
就在孟洋疑惑时,惊变陡生——
农民,靠天吃饭,而旱灾与洪灾,是最可怕的,能将他们的辛勤付出毁于一旦的灾难。而薛洋遇到的,就是洪灾。
接连暴雨,整整一月,河水暴涨,河岸决堤。没有贪官、没有污吏,甚至原本只半月就要决的堤岸,是全靠勤政爱民的县官日夜不断地盯着、加固才坚持到一个月。可惜,天道无情,没有看到凡人的努力,暴雨不停,那些县官——那些好官的努力不仅无用,还使得自己成为第一批被洪水卷走的人。
一时间,哀鸿遍野,善良的人们没了田,还流离失所,甚至没了命。
薛洋年纪还小,他的母亲则是体弱,两人都跑不快,在洪水袭来前,他的母亲匆匆将薛洋放入了一个木桶,用布条固定住,至于她自己则只是抱住了身边的一个木橱。
洪水袭来,带着毁天灭地的声势,惊雷般的怒吼,薛洋与他的母亲被无情冲散,在母亲离开视线的最后一瞬,薛洋看见她没能抓住木橱,被洪水吞没了。
薛洋绝望地大哭起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世事无常。
人定胜天之所以被人拼命传扬,不过是因为,大多时候,纵然人力做到九成九,天道轻描淡写地不施舍那微小的一分,就可以磨灭之前所有,令人绝望,却无能为力。
孟洋的心里也有些难受,薛洋至今四岁,他也寸步不离了薛洋四年,觉得薛洋的父母叔伯、亲戚邻里都是很好的人。
薛洋的母亲温柔,每一个晚上,都会抱着薛洋,哼着歌儿,哄他入睡;薛洋的父亲勤恳,做农活是一把好手,勤快地攒了家业,给薛洋买拨浪鼓、饴糖、点心,还给他做了秋千;薛洋的叔伯亲戚诚恳朴实,常常带着自家地里的菜品,互相走动,做木匠的大伯还给他做了精致的小木剑、小木马玩耍;薛洋的邻里热情,家里头有什么好吃的,总会分薛洋一份。
现在,这些人都不在了。
薛洋在木桶里,飘了许久许久,飘出去了很远很远。木桶终于停下来不动了的时候,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他已经举目无亲,已经……成为了乞儿。
孟洋感觉到了惋惜,眼睛有些发涩,想俯下身抱抱这个孩子,让他能够振作起来,迎接未来。可是此时——他眼前的一切突然又回到了连降暴雨的时刻。
孟洋被迫,又看了一遍薛洋在转瞬之间失去所有亲人,所有亲近的人的过程,然后又一遍、再一遍。
所有人的情绪在他们脸上呈现,放大到孟洋眼中,一次次印入他的脑海。
一个人要看过多少次悲伤别离才可以感同身受呢?五次?十次?二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事实是——两个人曾经经历的、正在经历的,都不相同,你只是戏外,而主人公却是在戏中,所以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
但即便如此,孟洋还是越来越难受,心越来越痛,为什么,这些人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来救救他们?为什么?他们那么努力地想活着。
孟洋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师父、瑶瑶,救救他们吧!师父……师父!瑶瑶,我动不了,可你们……你们能不能来帮帮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