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满满一捧的幸福(2/2)
林小年在厨房忙忙碌碌的,菜香诱人的四散。过了一会儿,小年说:“可以开饭了。”她解下围裙,回过头。
四目交会。
林小年长得很清秀,是那种淡淡的清爽的样子。有一点苍白。柔软的头发和顺的垂着。脆弱、柔顺、安静。
我们彼此望着对方,很长时间,小年才说:“你怎么来了?”
“路过,就来看看。”我说。
林小年有些手足无措。我想她没想到我会来她家。她告诉过我她住在这里,可是像她这样的人必然从没想到我真的会来看她。
她请我坐下,我说我还没有吃饭,林小年就请我吃晚饭。她嫌菜太微薄,又到楼下买了半只烤鸭。我们等了一会儿,她爷爷没有回来,就决定先开饭。
我吃到了“藕盒子”,那是藕糊上面,中间夹了肉炸的。除了藕盒子与烤鸭,还有一个炒鸡蛋和炒青菜,西红柿鸡蛋汤。
林小年的手艺很好,我想,比妈妈做的还要好。
林小年的家几乎是一贫如洗的,这个我也能够料到。初中的时候她就穿得很落魄。我看到林小年的房间贴满了练习的作画,有素描和水彩,其中一幅是一个人像。
铅笔画的人像,大约是摆得太久,有些黯淡模糊。可是人脸又很熟悉,是谁呢?我暗自琢磨着。
我们吃完饭,她的爷爷还没有回来,两个人决定出去走走,林小年把饭菜留好,又写了条子。
我们在春风沉醉的晚上顺着夜市一路走下去。小贩的吆喝伴随着广场喷泉的水流声,竟也有一些嘈杂的悦耳。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尖叫着。春天,始终是那种慵懒的冷漠。
我们聊着学校见闻和一些琐碎的事情,路过一家小音像店,我们踱进去看了一圈。
老板在音响里放了一首歌,一个女子,忧伤的,淡淡的唱着:“许我向你看,向你看,再看一眼……”
我和林小年都立在那里,仔细的听起来。舒缓轻柔,带着早期台湾流行音乐的柔软的风格。真是很好听。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歌,但觉得它一定叫《许我向你看》。我们听得有一些痴了。春风漫不经心的抚弄着路人的脸庞。
这以后,我常常的来找林小年玩。
我们一起散步,聊天,到附近的体育场打乒乓球。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我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林小年画画。她严肃的,认真的在纸上涂涂抹抹,她画风景,画静物……我就坐在一边。觉得非常安定。
很喜欢和小年在一起的感觉。诚然,我在学校有许多朋友,志同道合的也有,可是我始终不能够喜欢他们。可是和林小年在一起就不同,她是那么柔和安静。林小年是那样一种人,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不应该要什么,知情识趣的让人有些心疼。
和林小年在一起,我从来不想带面具,真真实实的,比如我们在街上毫没风度的大吃臭豆腐,这个,我是不会和任何人做的。
林小年
有一次,莫明问我:“那张旧的人物素描是谁啊?”
我说:“照书上画的,不像。”
其实我在撒谎。那是我第一节素描课后开始画的莫明的像。我画了一年。我没有莫明的照片,单单靠记忆一笔笔的画出来的。
我想,这些,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18岁那年,莫明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学府,要离开这个城市。上火车的那天,我去送他,我在火车站看着莫明踌躇满志的离开,火车呜咽的鸣笛,像一个人在号啕一样。
莫明在临走的时候说:“有空到我们学校玩啊。”
我在那一年开始找工作。爷爷已经失去了劳动能力,我要来养他。可是,我找不到工作,晚上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凉台上静静的叹息,夜晚的天空透着钴蓝色,看不见星星,心里凉凉的,有一些害怕。
未来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情。
虽然我知道,莫明在离去时说的那句话可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就像小时候,他说要和我一起回家时自己却忘了一样。可是,我依然去了他们学校。那时,我已经有一份在酒店宣传部的工作。我存了一些钱,和同事调了班,决定在莫明生日的时候去莫明的学校给他一个惊喜。
我告诉爷爷,我要出去几天,爷爷不吱声,他从不管我,有时我想,也许他只是把我当作家里的一件摆设,放在哪里,都无关紧要。我把家用放到桌子上,背着包出发了。我用了很长的时间画了莫明的一幅大大的油画,放到画筒里,打算带到莫明那里找地方裱起来,送给莫明。那时候,我手上已经有了一张和莫明的合照。我到了莫明所在的城市,辗转找到他的学校。我在这所全国一流的学府门口踟躇着不敢进去。那里进进出出的都一张张充满生命力的脸,光彩照人,从不畏惧明天。
我知道莫明在学校依旧是十分受欢迎。有种人是生来就要被人们喜欢的。莫明的作风并不锋芒毕露,只有种淡定和从容不迫的风度,却很耀眼,不容动摇。他从小便是这样,学习非常好,课外活动也做的出色。
我底气不足的走进校门,拿着地址,怯生生的问莫明宿舍的方位。到了宿舍楼下一打听,原来莫明已经去了食堂。我又去找食堂。
我在食堂那里看到莫明,穿着淡蓝色棉衬衫,英俊干净,已没了少年时的稚气,带着有些早熟的沉稳。他和一群衣着得体,气质高雅的男女坐在一起吃饭,几个人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
他们说:“莫明,别不承认了,你和欣宁在谈恋爱吧。”
莫明淡淡的笑,叫欣宁的女孩微微低下头。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有漆黑笔直的长发。
我当时很想喊一声莫明,可是我终究没有,我躲在角落里,看看莫明,看看自己,一种无限的颓唐涌上心头。
我们到底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想。我不敢喊他,不敢在那些大学生面前喊莫明,我看到厚厚的壁障横亘在我与莫明之间。
我把所有的勇气都失掉了。以致于不能够喊一声,莫明。
我看了莫明很久,远远的看着他,看得很仔细。我在心里说,谢谢你,莫明,你在小时候喊我去打乒乓球,让我不再像个白痴一样一个人站在一边。还有你和我一起上学放学。
莫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在心里说。
然后我逃出了大学,一个人在南方繁华的城市流落。
我没有钱住旅馆,就去看通宵电影。午夜场的电影,极少会放新片,大都是些老片子来回反复的放。电影放的是“伤逝”。我看到那对男女年纪轻轻辛辛苦苦走到一起,我看到鸡毛蒜皮中两个人的爱情终于被消磨殆尽,我看到所谓牢固不破的爱情在日复一日的争吵和绝望中伤痕累累,两败俱伤,我看到最后终于走到绝路的女子,消失得干脆利落。在黑暗的影院里我抱着我的画筒,看得浑身发抖。
天亮的时候我走出影院。
莫明
我接到过林小年的电话。我们简单的聊了一会儿天气。然后小年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电话是容不得沉默的,一旦不说话,寂静就会成倍的夸张起来。
我问她:“你怎么了?”
林小年说:“没有,改天我再打给你吧。”
那年,等我放假的时候,我发现林小年已经搬家了。我很吃惊,不能相信那个宁静与柔顺的女孩,真的离开了。
林小年的邻居告诉我,小年的爷爷死了,她把房子卖了,去了别的地方打工。
“这孩子命不好,一直孤苦伶仃的。他爷爷活着的时候虽然不管她,可是总算有个亲人。”他们说。
一整个假期我都过得有些恍惚。那个时候我正和欣宁谈恋爱,带欣宁来我家玩。我和欣宁手牵手逛街,路过那家小音像店,老板已经不再放那首《许我向你看》。
后来我收到林小年的信,邮戳是另一个城市,小年在信上说爷爷去世了,她在外地找到工作,现在很好,也没有具体的联系方式。
我和林小年失去了联系。
以后,父母搬了家,我自己在读书的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和欣宁一直交往着。有时我想,如果不是手腕上的表,我真的就很难记起那个存在于我的少年时代的女孩了。
欣宁对我说:“你的表好旧哦,我给买块新的吧。”
我看看表,说:“不用了,还能用的。”
我一直带着。
我在30岁时和欣宁结婚,事业有成,前程远大。
我时常出差,我不喜欢飞机,总是选择火车,我觉得,这样才有一种翻山越岭的满足。
看见城市和村庄向我身后别去,告别和迎接的交错感*着我。
我忽然想,也许哪一年,林小年也这样在火车上无止境的漂泊过。
林小年
其实那天,我给莫明打电话时,爷爷刚过世。我在厨房洗碗,出来的时候,看见爷爷闭着眼睛。我以为他睡着了,没有惊动他。
我没有想到,爷爷已经死了。
后来我惶恐无助的把爷爷送到医院。医生说人已经死了。丧葬,墓地,寿衣……都是要钱的,我只好卖了房子。买主把价钱压的很低,我没有办法,要赶紧把爷爷安葬。
我看着院子里嫩黄的迎春花,想起第一次见莫明,想起那个无法忘却的春日。我想,也许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莫明了。
我突然感到很累,非常恐惧,今后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我在晚上走到电话亭给莫明打电话,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想,我只是想听听莫明的声音,仅此而已。
后来,我再也没有给莫明打过电话,亦真的再没见过他。
春日的午后,我像少年时代一般一边听音乐,一边画画,好像莫明就在我身边看着我时那样,我有一台小小的音响。我喜欢听李宗盛和保罗,西蒙,还有各种各样的电影原声音乐。
小房间弥漫着《鬼迷心窍》忧伤柔美的调子: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白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重回我怀抱。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有一天,那是一个普通的初冬的星期天。我一个人去看了一场电影,吃了拉面。然后暖和和的在少有的冬日晴光下漫步。那天我的收获很大。在一家不起眼的音像店买到了一张名为《滚石九大天王齐贺岁唱十二出好戏》的CD。第七首就是《许我向你看》。那首歌原来是林青霞唱的。我很惊讶,没想到林青霞也出CD。
多少年过去了啊,有些人,有些事已经远去了,青春如同隔夜的红蔷薇,渐渐枯萎。可是那个名字依旧埋在心底,虽然很深,虽然沾满灰绩,却仍然不能忘记,我想,也许怀念永远不灭。
我知道我本就不是能够拥有很多的人,于是总是很知足,如果人人都有满满一捧的幸福的话,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点点,我只要指缝间那么一点点的幸福就可以了。可以回忆,可以怀念的那么一点点幸福。
《许我向你看》的旋律,静静的,细微的,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