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还君明珠（上）（2/2）
卓牧云凝视着她，“若我没有猜错，叶撷风现在已经不是叶撷风了。”
洛缤纷愣在当地。
半晌，她开始缓缓摇头，“不，不会的。”
她的头越摇越厉害，连笨笨都开始担心她会亲自把自己的头给摇下来。
“师父，卓大哥伤势太重，拜托你先送他回东津城吧。”洛缤纷对游道人说。
“那你呢？”游道人几乎和卓牧云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洛缤纷望着半山腰的那片宫殿，“我要去那里看看。”她伸出手止住两个男人，“你们不要劝我了，如果小叶子真的已经变成了妖王，夏侯钺和赵欭现在一定已经落到了他手里。就算是为了他们两个，我也要去一趟。”
她回头，看到卓牧云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不觉心里有一丝暖意，但随即就被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给冲淡了，她对着他笑了笑，“放心吧，就算小叶子变成了妖王，我想，他也不会杀我的。”
在卓牧云看来，洛缤纷的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但现在，他有什么资格拦住她？
卓牧云默默地低下了头。
游道人却重重拍了一下洛缤纷的肩，“好，洛丫头你去吧，如果那个什么妖王敢动你一根汗毛，你就告诉他，我游道人会把他每根骨头都给拆了！”
在离他们半个山腰的宫殿中，阿崖正在慢慢地、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走着。
凡她经过的地方，那些女官们都用说不清是畏惧还是憎恶的复杂表情看着她。她们的反应都差不多，先是飞快地瞥她一眼，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现在，整个女王宫中的人都已知道，曾经的阿崖女王又回来了。
在阿崖被投进火凤谷后才进入这片宫殿的人，只知道洛飞鱼才是洛氏山女王的人，难免对阿崖的出现各种不适应，但在叶撷风以冷冷地神色，在漫不经意间就杀了十几个试图拦阻他们的人——若不是阿崖及时说了句“不要杀她们”，死的人只怕会多上数倍——之后，这些新人们也保持了沉默。
在叶撷风的命令和阿崖的默许下，不肯屈服的人都被投进了狱中。
阿崖终于走到了女王正殿，坐上了那把象征女王身份的椅子。
所有的剩下来的将军、臣子、侍女，一齐躬身向她行礼，“恭喜阿崖女王重回洛氏山！”
在她们身后，是全副武装、手持利刃的妖兵。
洛缤纷一直等到了天黑，才偷偷潜入了女王宫。
她一再提醒自己，这次主要的目的是要救人，千万别搞砸了。
她小心地在花树庭院间穿行，向这里灯光最明亮的地方靠近。之前的经验告诉她，那里也是最有可能探听到消息的地方。
最后，洛缤纷躲在了那间大殿一处屋檐的阴影之下，她用双腿灵巧地把自己悬在了房梁上，倒挂着身子向里看去。
这一眼看去，洛缤纷险些一个跟斗从屋檐下栽下来。
大殿之中，赫然坐着阿崖婆婆和叶撷风！
叶撷风轻轻握着阿崖的手，“娘亲，您好像有什么心事，能告诉我吗？”
阿崖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没有你，娘现在还待在火凤谷底，更不会重新回到这里，当回洛氏山女王，娘已经没有什么心事了。”
“可是我看您好像不太开心。”叶撷风的目光忽然若有若无地往殿外瞄了一眼。
洛缤纷的心跟着一跳。
他发现我了吗？
可是叶撷风随后就把目光收了回去，专注地看着阿崖。
阿崖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等了十八年，就是在等着你来找我，找我姐姐报仇，从她手里重新夺回女王之位。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开心。”
叶撷风默然。
阿崖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洛落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说她跳进火凤谷死了？”
叶撷风的目光又向窗外飘了一下，低声说，“她的确是跳进了火凤谷，后来，后来我在谷中又没有见过她，所以才这样猜测。”
阿崖摇摇头，“你若说她是被人毒死，杀死，我都会信，但洛落是不可能被火凤谷中的烈火烧死的，她自己就是火凤，哪有怕火的道理？”
叶撷风不知在想什么，讷讷道，“是，是。”
阿崖仔细看了看他，眼中忽然有了一丝笑意，“风儿，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丫头了？”
叶撷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让他看起来竟比女子还要妩媚，“不，不是。”
殿外的洛缤纷也被阿崖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
她连忙重新稳住身形，暗暗抱怨：怎么好端端地说到我身上来？
阿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着殿门的方向慢慢踱着步子。洛缤纷正不知道她想干嘛，却见阿崖忽然扬手，一缕银光对着她的方向疾射而至。
“哎呀！”洛缤纷惊呼着，从屋檐下撞破窗子翻到了屋中。
“不可！”叶撷风几乎是同时扬起衣袖，赶在那枚银针射到洛缤纷身上前把它截了下来。
阿崖看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洛缤纷，正一脸恼怒地看着她，再看看一脸焦急的叶撷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婆婆，你还笑！”洛缤纷嘟着嘴，“干嘛好端端地拿针射我？”
阿崖故意板着脸，“谁叫你有门不进，非要鬼鬼祟祟地在外面偷听？”
她看了一眼叶撷风，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早知道她在外面。”
叶撷风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不过是感觉到外面有人。”
阿崖一手一个拉着他们俩，笑眯眯地说，“你们放心，我可不是那种古板的老太太，棒打鸳鸯的事情，我是不做的。你们两个既然郎有情、妾有意……”
“娘亲……”叶撷风低声说，想要阻止阿崖说下去。
洛缤纷却直接跳了起来，瞪大眼睛指着叶撷风说，“谁和他郎情妾意的，婆婆你不爱棒打鸳鸯，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
“难道你们不是？”阿崖也愣了。
她再看看了叶撷风难掩失望的脸，又看了看一脸不乐意的洛缤纷……难道是自己儿子单相思？
阿崖不禁有些生气，“丫头，风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对你又是一往情深，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他？”
“哪里都不满意！”洛缤纷气鼓鼓地说。
阿崖倒被她气得笑起来，“你别说气话，也不要学那些小家子气的丫头，风儿现在已经成了妖王，大荒中再也没敌手，你若是嫁了他……”
“你果然成了妖王！”洛缤纷不等她说完，又跳了起来，指着叶撷风道，“卓大哥果然没有说错！亏我还一再替你辩解，你，你居然骗我！”
叶撷风看着洛缤纷愤怒的样子，原本晕红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得惨白一片，“不错，我骗了你。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是妖王，我根本不可能救得了我娘亲！如果我不是妖王，我的后半辈子就永远只能做一个灵修尽毁的废人，不但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娘亲！”
洛缤纷眼中含泪，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那么，你一早就已打了这个主意，告诉全大荒的人，是我和卓大哥救了你，让所有的人都来对付我们，也是你干的……”
叶撷风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后来那样，我只是想拖住卓牧云一段时日，只要我获得了魔魄的力量，自然可以帮你把所有的人击退。洛落，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够了！我什么都不要听！”洛缤纷大叫，“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话！”
叶撷风顿了一下，目光缓缓从她身上移开，“你不是来找我的，那么你今晚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洛缤纷愣了一下。
是啊，她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她可是跑到这里来和叶撷风对质的，她是要来救人的！
她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抓了夏侯钺和赵欭，你把他们放了！”
“原来你是为了他们两个……”叶撷风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之色，语带酸意地说，“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他们是我的朋友！”
叶撷风闻言心中酸意更甚，“就算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为什么就要放了他们？我没记错的话，刚刚是谁在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放了我的敌人？”
洛缤纷气急，“叶撷风，你别太过分了！你如果伤了他们，我不会放过你的！”
叶撷风眼中带着捉弄的笑意，打量了她一下，“我倒想看看，你会怎么不放过我？”
洛缤纷二话不说，上前就动手。只不过，她的手才刚刚扬起，就已经被叶撷风轻轻抓住，再也动弹不得。
“放开！”洛缤纷气得涨红了脸。
叶撷风轻轻却有力地握着她的手，笑了笑，“不放。”
“你到底放不放？”洛缤纷眼珠一转，看到旁边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地阿崖，“婆婆！有人欺负我，你到底帮不帮我？”
阿崖已经被他们弄得眼花缭乱，一时之间不知要帮谁是，但最终，儿子还是占了上风，她叹口气，“洛落，风儿他对你没有恶意的，就算他之前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以后也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我才不要他补偿！”洛缤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对，如果他真想补偿我，就让他把我的两个朋友放了！”
叶撷风表情一冷，但片刻后，他就恢复了微笑逗弄的表情，“你非让我放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洛缤纷大喜，她心里想的是，管他什么，先答应再说，至于能不能做到，就是以后的事了。
叶撷风将唇凑到她耳边，在她耳朵里轻轻吹气，“嫁给我。”
“不可能！”洛缤纷差点又跳了起来，只觉耳朵烧得厉害。
叶撷风放开了她的手，轻轻退后两步，悠然道，“是你不答应，我也没办法了。”
阿崖实在看不下去，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对小情人在打情骂俏。她摇摇头，竟然推门出去了，还善意地关上了门！
“喂，婆婆，你别走啊……”洛缤纷气得大叫。
阿崖只作没听见。
洛缤纷只得回头，独自面对叶撷风。看到叶撷风那可恶的笑容，洛缤纷不由得有些发狠，好，你既然漫天要价，我也只好坐地还钱了。
“我不可能嫁给你。”她干脆地说。
叶撷风明知必是如此，心里却还是一阵失落。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那你就回去吧，我也不可能放人。”
“但我以前总算是帮过你，你都是什么妖王了，总得知恩图报吧？”洛缤纷开始耍赖了。
叶撷风不禁失笑，“什么知恩图报，你这分明就是挟恩救报。”
洛缤纷也不在意，“随你怎么说。总之，现在我要你放了这两个人，就当还我这个人情。此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这句话却说得叶撷风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洛落，我要的可不是你我从此形同陌路，互不相欠。
叶撷风沉默良久，直到洛缤纷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他，“到底怎样，你说句话啊！”
叶撷风“霍”地转身面对着她，“好，就依你！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洛缤纷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叶撷风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嫁我，只要你留在洛氏山陪我三天。”
“就是这样？”洛缤纷小心地问。
叶撷风重重点头，“就是这样。”
“好！一言为定！”洛缤纷高兴地伸出了一只手掌，叶撷风温柔地笑着，和她轻轻击了一掌。
夏侯钺和赵欭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出来。两个人伤势都很重，好在都没有性命之忧。
叶撷风派李云豪亲自将他们送回了东津城。在东津城外，李云豪将他们从半空中推到了守城将士的眼皮底下，然后狂笑着留下了一句话：
“三天之内，若不向妖王俯首称臣，必血洗东津城！”
游道人闻讯而来，却只看到了李云豪离去时留下的一片云彩。
国主归来，东津城内原本应是欢呼雀跃，却因李云豪这一句话搞得一片愁云惨雾。
“道长，我们若举族与妖族一战，您看有几成胜算？”皇宫之内，赵欭面色凝重。
游道人虽平素嬉笑惯了，此时却也有些笑不出来了，“若是洛丫头和卓牧云联手，我们还有一半胜算。可是卓牧云现在重伤初愈，洛丫头又困在了洛氏山中，只怕……”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夏侯钺在一边插话道，“帝师的伤还可加紧冶疗，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想办法把洛落从那妖王手中救回来。这件事，还要烦请道长出马。”
游道人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洛氏山一趟。”
游道人骑着笨笨赶往洛氏山的时候，洛缤纷和叶撷风正坐在洛氏山一处峰顶的云海在看日落。
瑰丽的晚霞把洛氏山的山峰打扮得妖娆多姿。最神奇的是，从山顶向山脚依次望下去，竟每隔一段风景就有所变幻，从白雪皑皑到青翠欲滴，一山之中竟仿佛有四季之分。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山。”洛缤纷看得有些着迷。
她在看风景，叶撷风却在看她。
从侧面望过去，洛缤纷长长扇动的长睫仿佛两只蝴蝶，眼睛闪着兴奋而纯真的光辉，一绺长长的发丝没有系牢，被晚风轻轻吹到了脸颊前，又拂过她的眼睛，被她小小不耐烦地塞到了耳后……
叶撷风目不转瞬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只觉得满满的、温软一片。
洛缤纷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不禁回头，才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自己，小脸红了红，语气生硬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因为你好看啊。”叶撷风微笑。
洛缤纷皱了皱眉，忽然站了起来，“太阳都下山了，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要回去了。”
叶撷风笑容一黯，“是啊，太阳都下山了，明天我再陪你来看。”
“不用了，你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吗，我想看，自己来就行了。”洛缤纷边说边向山下走去。
叶撷风有些失落地望着她的背影。他能听出洛缤纷话中的未尽之意，因而也就更加难以启齿。
自妖王重新现世的消息传开之后，各路妖族奔走相告，欢呼不绝，投奔叶撷风者每天都像潮水般涌来，洛氏山上的妖族已经不计其数，宽大的宫殿也快住不下了。
就连一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族，在妖王强大的血腥威压之下，有些也战战兢兢地前来投诚，不过这些人族不但被本族人瞧不起，就连妖族也不待见他们。
连自己的同族都能出卖的人，有谁敢相信他们的忠诚？
落日的余晖已将散尽，西边的山峰迅速落入了黑暗中，山风吹来，寒意透骨。
“洛落——”一直没动的叶撷风忽然扬声。
洛缤纷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听到身后的叶撷风说，“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吗？”
那声音，竟是如此的苍凉，悲伤，无奈，洛缤纷心下酸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哑着声音轻声说，“不。”
叶撷风走了过来，她能感觉到他就在她的身后。
不过一步之遥，他却不敢去拉她的手，只是用一种近似哀求的语气问，“真的不行吗？不可以，重新开始吗？”
泪水涌上了洛缤纷的眼眶。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叶撷风的心冷了下去，就如同身边呼啸而过的山风，“因为我是妖王？”
洛缤纷霍然转过身来，直直地面对着他，虽是在黑暗之中，灵力超人的叶撷风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水光。
洛缤纷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妖王，我自己也是一只妖！我们是不可能的，是因为所有的可能都被你自己亲手给杀死了！之前发生过的那么多的事，你能当作从来都不存在吗？你别骗自己了！”
洛缤纷转身跑远了。
这一次，叶撷风没有去追她。
他独自站在山顶的猎猎冷风中，望着她的背景，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叶撷风的冷酷与狰狞。
那又如何？两天之后，就是我血洗东津的日子。到时候，卓牧云也好，夏侯钺、赵欭也好，所有这些觊觎你的男人，让他们统统都去死吧！
到时候，你的世界还是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叶撷风仰首向天，发出了一阵令群山颤抖的狂笑声。
这是，妖王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