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自然与人生(2/2)
他说:“没有。”
我说:“你的母亲照养你一回,听说你回家了,一定盼望你去看她,你怎么不去看看她呢?”
他说:“怕我叔婶知道了不大好。”
唉!亲爱的母子别了多年,如今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见!是人情的凉薄呢?还是风俗习惯的残酷呢?
(四)
死!死!死!
自从稍知人事的时候,提起这个字来,就起一种恐怖心。
去年夏天在五峰避暑。下山的时候,瘟疫正在猖撅。路经四五十里,村里尽是哭声,村边都是新,死的现象,几乎把我包围了。
我当时在这种悲哀恐怖的境界里走,对于“死”的本质,发生很深刻的思索。
死是怎么一回事?死真是可恐怖的么?死了的人,还有什么悲哀痛苦么?这些问题,都从我脑海的底下翻浮上来。
我当时的感想是:
“死与生同是全生命的一部,生死相间,才成无始无终的大生命,大生命就是大自然,死同生一样是大自然中的自然的现象。”
“对于自然的现象的‘生’,既不感什么可以恐怖;那么,对于自然的现象的‘死’,也不应该感什么可以恐怖。我们直可以断定死是没有什么可以恐怖的。”
“死既与生同是自然的现象,那么,死如果是可悲哀的,生也是可悲哀的;死如果是有苦痛的,生也是有苦痛的。生死相较,没有多大的区别。”
人为什么都乐生怕死呢?这都是依恋的缘故。
物理上有一种“惰性”,人性亦然。由天津往上海迁居,对于故居,总不免有些依恋,其实上海的新居,未必比天津旧居有什么苦痛。冬天早起,临行冷水浴,望见冷水总觉得有些战。跳入其中,沐浴顷刻,也还有一种的佳境。出浴后,更觉得严寒的空气与春风一样和暖。人对着死依恋生,也是一样的心理。
**裸的人生,总不要有所依恋,总不要穿上惰性的衣裳。
我们行了海水浴,行了春风浴,还要时时行自然浴。
死的池,死的岭,都是联络人生与自然的途径。
匆匆又是一年了。我再过昌黎的时候,去年的新,已经丛了一层荒草;遥看那荒草里,仿佛又现了青青的颜色了。
东坟一个*,西坟一个少妇,都跪在地下哭。那种悲声,和烧纸的飞灰,似乎一样的高低上下。
啊!今日是寒食节了!
我细听他们的哭声,里边都有怨诉的话。大概都是说死者抛了生者去了,死者无知,而生者苦了。
这样看来,在死人前的哭,不是哭死者,乃是哭生者;不是吊坟里的人,乃是吊坟外的人;那山前山后的野哭,不是死亡的悲声,乃是生活的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