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黑云压城(2/2)
惠常满不在乎道:“侍不侍寝的有什么关系?我看这样就挺好。宫里的日子虽漫长又无趣,有皇上哥哥和皇后姐姐疼着,倒也还能开心过下去。”
朱颜笑意愈深,温柔的嗓音中不自觉已满满是宠溺:“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片子!你这么想人家懿嫔可不见得是这么想,毕竟身为皇妃……”眸光如闪电般一暗又恢复清幽,“总不能一辈子不侍寝,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这么老死宫中。”
惠常在却也不是个全然不懂的,毕竟负责教引新妃的大宫女自然是会点明一切。她听着竟也发了会痴,末了,呆呆问道:“姐姐,可是我只当皇上是哥哥,和我的亲哥哥是一样儿的,和容若哥哥也是一样儿的,我又怎能将哥哥当成夫君?”
朱颜愣住,温婉的笑容生生僵在了苍白的脸上,眼角一颗朱红欲滴的坠泪痣因此显得有些凄美。这一怔愣也只是转眼的一瞬,便也从容笑开了:“你还小,自是不懂的,待你长成了,不明白的自然而然便会明白了。行了,且不说这些了,你好好吃你的点心吧,待过几日天气转好,我便带你去御花园中透透气儿。”
惠常在清脆应着,正笑得欢乐,外头棉帘子忽然掀开,却是圆月:“皇后主子,平嫔给您请安来了,在偏殿候着呢。”
“平嫔?”朱颜眉眼稍抬,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寻味,“好些天不曾正儿八经见过她了,她不是一味躲着本宫吗?怎么这会子挑这天气来。她是你的旧主,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提及旧主,圆月身子倏地一缩,谨小慎微回道:“平嫔只是问主子安好,再有就是向奴才打听颜贵人失踪一事,奴才只一味回说不明内情。”
颜贵人失踪已有七日,偌大的宫中饶是再难找寻却也不可能在倾尽人力之后还遍寻不着。玄烨起初还上心,过了第三天便也不再过问,只是不再频繁踏足钟粹宫,倒是后宫流言四起,小福子及当晚寻人的一众太监宫女于莲池畔见鬼的事情不意间传出,纵然玄烨因此动了怒,罚了小福子,但到底还是难以掩住悠悠众口。常答应化身厉鬼,冤魂索命的谣言四起,拦也拦不住,朱颜因此颇为伤神。
朱颜颔首,微显不耐之色,道:“你去回了她,便说本宫倦得很,就不见她了。雨天路滑,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让她赶紧回宫去吧。”
圆月回道:“是,奴才省得了。”
待圆月掀帘出去后,惠常在才低声小心翼翼问道:“皇后姐姐,颜姐姐是不是偷偷逃出宫去了?”
朱颜摇摇头:“若真是这样还好,怕只怕你以后再也见不着活生生的她了……”话及此,见惠常在面色微白,生怕吓着未经人事的她,忙的住了嘴,改道,“你如今涉世未深,我虽不愿你沾染宫里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儿,总有一日你却也必然会深谙其道,不再年少无知。眼下我只送你一句话:多听多看,少言少语,敛尽锋芒。”
惠常在搭过贴身宫女挽袖的手,起身正正经经行了蹲儿安礼,少女之声清脆悦耳:“容惠多谢皇后娘娘悉心教诲,容惠当谨记于心,不负娘娘一番心意。”
朱颜满意颔首,虚扶一把,笑道:“快起来回座吧,这正经的样子还真是不像你了。”
“姐姐就是爱笑话人!”惠常在咯咯笑着,发云间的浅粉绒花掩映着她明媚的笑靥,一时竟有满室逢春之感,拂去不少朱颜心中满溢的阴郁,却又因此想到平嫔以往也是这番天真模样,不免又失色不少。
外头雨势渐弱,慢慢地没了哗哗的声音,只余下毛毛细雨,寒意丝毫未减。未几,几点雪花零零散散飘下,轻盈如梨花洒落,渐渐地寒风愈吹愈烈,雪愈织愈密,仿佛一张巨大白网铺天盖地罩下,不过顷刻的功夫,红墙金瓦皆失了本色。
平嫔面色阴郁,踩着细碎而匆匆的步子踏出坤宁门,口中兀自气吁吁小声谩骂着:“你瞧见没?圆月那贱婢竟也敢给本宫脸色看!一问三不知,倒是守口如瓶得很,皇后还真是会调教人,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把本宫的人收为己用了,端的是厉害!”
凝萃嘴角噙了抹几不可见的讽笑:“娘娘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可不值当。如今圆月是坤宁宫掌事儿的,攀了皇后这样的高枝儿哪还会再惦记着您这位旧主?依奴才看,皇后摆明了是不愿见您,是分明与娘娘您生分了,娘娘往后少了皇后这位亲姐的庇佑,前头的路怕是不好走了呢。”
平嫔疾走的步子忽然顿住,后背险些撞上凝萃手中的湘妃竹伞,尚且稚嫩如水的少女面容此刻阴沉可怖,“本宫岂会不知她是有意拒我于门外?身为亲姐,她又何时真正为本宫做些什么?自小她有的一切本宫都只有瞪眼看着的份儿,入了宫更是如此!从来不论是物还是人,她占有的都是最好的!而本宫呢?本宫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凝萃一手撑伞一手紧紧扶着平嫔,心中畅意地感受着自手中传来的簌簌抖动,嘴上只柔声劝道:“娘娘小点儿声,当心隔墙有耳!”
平嫔仰脸,吸了口凉气将眼中的热泪逼回,一面缓缓朝前走一面哑声道:“本宫怕什么?顶多就是个死。皇上已许久不曾给过本宫好脸色了,纵然本宫百般讨好……纵是晋了嫔位又如何?冷冷清清的延禧宫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
凝萃冷眸似冰隐在一片深邃乌黑之中,“娘娘切莫这般消沉,近日皇上赏了娘娘好些个东西呢,可见皇上心中还是有娘娘的。”
平嫔冷冷一笑,牵动着发鬓上冰凉的景泰蓝点翠鎏金蝶恋花步摇,“那是托了慧妃的福,本宫这么没日没夜地伺候着她,低贱如奴才,皇上可都看在眼里呢!”
凝萃道:“皇上膝下子嗣尚少,慧妃这一胎皇上看重得很,来日若是个阿哥,慧妃定会恩宠愈加,届时指不定能与皇后平分秋色呢。”
平嫔冷嗤一声,不置可否:“与皇后平分秋色?那是痴人做梦。且不说她这可怜的孩子能否生得下,就说说咱们这位皇上,皇上的心啊本宫最是明了,就连本宫这张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都未能分去皇后半分的宠爱,遑论旁人了。”话至此,银牙吃恨暗咬,“你道慧妃为何能得宠至此?除却她身后的家世,不过是因为她有着一个好闺名罢了,日后她若是知道了,只怕要伤心死,因名而得宠,想想当真是可笑之极。”
凝萃怔了怔,慧妃名讳有何古怪她并未在意,心中只狐疑那句“她这可怜的孩子能否生下”,这么想着主仆二人已行至长街拐角处,一个不留神险些与疾步而来的内监撞到了一处。
平嫔心中正是不忿,恰逢此刻便是惹火之时,她正要发作却见三名内监为首之人是安德三,只得忍住大骂,压不下的薄怒闷声低喝道:“本宫道是哪里来的冒失鬼,却原来是安公公,如此行色慌张,这是怎么了?”
安德三确是面带一丝慌急,见是平嫔,只得领了身后两名内监打了个千儿,“平嫔娘娘安好。奴才不意间冲撞了娘娘,原是事出紧急,赶着回禀皇后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平嫔眉心一跳,急道:“莫非……是找着颜贵人了?”
安德三回道:“娘娘料事如神,奴才不便多说,一切还得回禀了皇后娘娘再做打算,请容奴才先行告退。”言毕不等平嫔开口,已匆匆领了两名内监往坤宁宫而去。
平嫔此时已没有心思去怪责安德三的无礼,嘴角漫出一朵如暗夜蔷薇的笑花,“等了这么多天,好戏终究是来了。走吧,咱们去咸福宫给昭妃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