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深秋的姐妹（2/2）

「别啊，我认真的。」

「哈，谁知道，你大概想让他跟上安奇罗的节奏不是吗？」

「我有我的想法，不会完全为了那个老家伙。」

他抬起脚向前探出去，用鞋尖在楼顶的边缘处接着落下的雨滴。

「你要帮他？」

「哪儿的话啊，我们这些人不都是喜欢看戏的混蛋吗？」

「军队要来了，我已经接到隔壁弗雷德里特区坦克和武装直升机启动的消息。从出发到炮击撑死半个小时，你也干不了什么。」

莉莉安耸了耸肩，她站在屋檐下，可也浑身湿漉漉的，一双华丽的小雨靴从深长的白色雨袍外依稀可见。

「那…我还是要看，我想看结果，看有沐朗的结果会不会真的像安奇罗说得一样完美。」

「……这是你的自由。」

莉莉安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非要被拉到聚光灯下当英雄，是机会…还是残忍？

——

——

已经没有雨了，并不是说雨停了，而是因为沐朗从外面来到了室内。

四周空旷得好似一个横向扩展的深渊，静是这里的主基调，以前是，现在是，晚上尤其是。

房顶与地板之间的距离高的可怕，一楼看上去像是有四五层楼高，除了运转的机器和巨大路由器箱发出的嗡嗡声之外，一切静的可怕，因为特殊材料，雨声也不见了。这让听惯了雨声的沐朗感觉浑身难受。

这里是陈列历史与神话的工作站，是陈腐与希冀交融的直播间。这里也是沐朗和千子来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景点——神话博物馆。

工作人员早就逃跑了，可这里竟也没有发生趁乱行窃的情况，来到了博物馆里面给人一种外面什么都没发生的奇异感觉。现在想想，大概就算是盗贼也不愿意光顾这种充满幻想的地方。

沐朗一进门，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一番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站在前方正对着馆口的巨大化石旁边。背对着沐朗，赤裸着白皙红润的后背。

沐朗看见了她的两片美丽而红润的嘴唇，上面仿佛闪烁着红光。樱桃小口张开又闭上，看似犹豫不决，十分可爱。在微弯的眉毛下，那双眼梢既不翘起也比垂下，看上去很有精神，也有几分稚气。白皙的肤色像是山里淋过雨的百合花，连沐朗最先看见的脖颈也渗入了山野的粉嫩，洁净无瑕。

「……」

「哟。」

「你怎么…」

「我觉得，只有千子才会来到找个地方，而非一个怪物。」

「不，千子她…就是怪物。」

「你见过哪个怪物会喜欢博物馆？」

沐朗就像走在自己家一样，面对这个样子的千子，他不羞不惧，反倒因她单薄消瘦的胴体而心生怜悯。

是的，千子刚刚从浴室里跑出来，到现在已经一丝不挂地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雨。她背对着沐朗，可沐朗的心里竟宛如刚刚的安白一样担心她着凉的问题。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大概只要是千子就很难让沐朗用怪物来定义，就算到了现在他也觉得千子很正常，反而自己不正常到想要喊她回去穿衣服。

沐朗看着千子的眼睛，那眸子就好像是雨前的天空，蔚蓝被乌云笼罩，浑浊得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女生该有的颜色。

「我刚刚…把尼娅姐姐打伤了。」

她回忆起了很恐怖的事情，于是便双手抱头，想要蹲下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那不是因为你，你知道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怪兽，做出这种事的只是借用了你身体的小怪兽罢了。」

「可终归是我。」

「你只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为什么还要背负另一个灵魂的罪恶呢？换句话说，这具身体其实谁也不属于，你的灵魂现在是千子，你只要做千子的事情就好了。」

沐朗试探性地朝前走了几步。

「我不懂…可是我好难受，这也仅仅是因为我的灵魂吗？」

「不，不会，这全身你的另一个灵魂在作祟。」

「沐朗，我一直都是个怪物吗？」

「你是个大傻瓜！」

沐朗喊了一声。千子很明显被镇住了，她的眼里装着两条婉转的河。

「只有傻瓜才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么多。你是个孩子，对我来说一直都是，那么就干一点孩子应该做的事，那就是听大人的话。」

「我就像是个弃儿…」

「人类的出生本就像是被神遗弃到人间一样。」

沐朗又朝前走了一步。

「不要关心我了，我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情，我现在说自己难受感觉都像是无病呻吟一样，因为我对你们造成的痛苦远比我自己承受的多的多。」

「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沐朗又走了一步。

「你遇到不开心的人就喂她吃的，反正她吃饱了就不会想除了睡觉以外的别的事了。不过我通常会陪在那个人身边，免得她吃饱了撑的想这想那。」

沐朗不着边际地说着，却依旧神色平静，似乎是他的话带着什么魔力，亦或者他本身就有能让千子安下心来的力量。

总之千子不说话了，她不说话，面貌却比刚刚红润了一些，以前深陷的眼窝也不再带有绝望的恐慌。

「我的过去我已记不起，我的现在一如你所见。既然如此，你不想再看看我的未来吗？」

沐朗已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千子身边，他无视了一丝不挂的问题，而是严肃而优雅地伸出一只手，平摊在千子眼前。

千子赤裸而洁白的胳膊摇摇晃晃，在沐朗手掌上方悬着，迟迟没有落下。过了一会，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缩回了手。

「不要叫我千子了，我有名字的，我叫樱门紫音，现在也许应该叫安紫音了。」

她说地很是痛苦，因为她的父亲已经离开了人世，所以按照伯特莱姆黑手党的规矩，毫无地位的女性也就没有必要再用“樱门”这个姓氏了。

「和你的脸一样，你的名字也很美，你有一个好名字。」

沐朗没有收回手。只是在嘴里重复嘀咕着「安紫音」这几个字。

「沐朗…」

她痛苦的脸缓解了几分，表情像是缓缓流淌的清泉，穿过平滑的鹅卵石。

「你的姓氏无所谓，你只要记住你是一个小女孩而并非一个怪物。」

「嗯。」

安紫音终于把手放在了沐朗手里，和沐朗的手不同，安紫音的手凉得像冰，又如一块从水里捞出来的玉，温润滑嫩。

「呼，走吧。」

沐朗脱下衣服披在了安紫音身上，因为身高的关系，沐朗的上衣可以垂下搭在安紫音的膝盖部。

他牵着安紫音的手，长舒一口气。

【砰——！】

突然之间，沐朗感到了一股寒风，紧接着是消失已久的暴雨的怒吼声。

博物馆上方由钢筋和玻璃制成的屋顶在顷刻间炸裂，一个大如卡车的裂缝逐渐延伸，并最终带动所有的玻璃破碎落下。

沐朗第一时间压在了安紫音下面，头顶的玻璃像剃刀一样落下，失去了支撑的钢筋抽条的柳条一样毫无规律地乱摆。

玻璃和钢铁碰撞的声音远比雨声狂暴几十倍，这种界乎某种炸弹爆炸般的清脆而剧烈的巨响瞬间让沐朗失去了听觉。

待沐朗恢复听力已经是一分钟之后了。此时完全露天的博物馆上方陆陆续续出现了强烈而密集的灯光。引擎驱动螺旋桨的声音铺满了楼顶。

沐朗环顾四周，发现馆外任何一个地方皆闪着强光，隐约可见什么庞然大物在外面一个接一个驶过。

漆黑的巨型武装直升机在楼顶盘旋，沐朗抱着瑟瑟发抖的安紫音，扬起头看着这种诸神降临天下的场面。

「长官，雷达上显示的磁场扭曲程度最大的地方就是这里。」

黑色的巨大铁鸟上，一个头戴军用耳机的人回过头向一个军装打扮的中年人说。

「你们刚刚干了什么？！屋顶直接爆破这种事你们居然也干得出来，要是有人员伤亡你负责？！」

「可是，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我们无法保持直升机相对静止，没法继续精细操作。」

「那就去检查有没有人员伤亡！」

「报告，那里面还有个男人。」

另一个操控员说。

「是正常人吗？」

「没有明显的波动。可是似乎和波动源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就先抓捕他，然后再消灭目标，就现在。」

「是！」

——

沐朗看着，这些迟迟没有动静的军队，百思不得其解。

「沐朗……我们怎么了？」

「不，没有关系，我们都没有做错！」

「沐朗，我头疼……」

沐朗听见之后，便像包婴儿一样用衣服包住安紫音，然后把她使劲往自己怀里塞。他几乎已经肯定了这些军队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安紫音的，比起救灾，也许这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砰——！

周围的玻璃被无情地破开，坦克坚硬厚实的履带压在细碎的玻璃渣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就好像无数虫子在尸体上撕咬。寒风和坦克以及武装部一起涌入，凌迟一般切割着沐朗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危险人物，快让这些家伙离开！」

沐朗无助地嘶吼，疯了一样想要找个地方安置安紫音，可军队一瞬间就把博物馆围得水泄不通。

知道了这些事实的沐朗双腿无力跪在了地上。

他很聪明，可面对真正的政府，他什么也不是，友情爱情亲情大概也会被坦克随意地辗过，只剩下这些所谓人道主义者真正希望的东西。

他失语般张开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他怀里的安紫音紧咬着嘴唇。

很快就有人走上了前，暴力地抓住了安紫音的胳膊。

「你们放开她！」

「放轻松，我们只是带她去临时检查。」

「放屁，临时检查用得着坦克？！靠，放开你的手！」

沐朗一直和士兵争执着，却没有发现另一个士兵悄悄靠近了他，并且在安紫音提醒沐朗之前用枪托砸在了他的脑袋后面。

沐朗唔了一声，瞬间像一条烂草蛇一样瘫在了地上。

可他还是挣扎站起，却又一次被狠狠地打在地上。

「沐朗！！」

「听话，冷静一点！」

沐朗因为头部留下来的血，闭着一只眼睛。

砰——！

「沐朗！！你们放开他！」

安紫音已经泣不成声。

「听话……冷…」

啪——！

「住手啊！我跟你们走，放开他啊啊啊！」

咔啪——！

最后一下，沐朗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一摊血从他的腹部流出。

「啊啊啊！」

安紫音愣了，发觉有人开枪打中了沐朗之后，像是疯了一样跑到沐朗身边，却被一直大手粗暴地拦住了。

「解决无关人员，现在开始对波动源进行毁灭处理。」

一个离事发现场较远的士兵用手捂着一边的耳朵，朝直升机上的指挥官报告情况。

「混蛋！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又造成了无关人员伤亡？！快带那个人去医院！」

音质清晰的耳机里传来了指挥官歇斯底里的怒吼。

士兵镇住了。

可并不是因为指挥官炮轰一样的怒吼，他的惊恐原因来自他的身后，来自安紫音的位置。

「等等，她怎么了？！」

他看见安紫音双手抱头，身边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轻飘飘的，那感觉好像整个人进入了肥皂水里，翱翔在天际之上。

一秒钟后，在场除沐朗以外的所有人都没了表情，又过了一秒钟，他们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化为了血色的水人，然后因为惯性落在了地上，宛如泼下一盆水。

整个博物馆被血色点染，装点地十分诡异，而这种诡异又沉浸在看似永无止境的缄默中，瞬间显示出一种近乎氤氲的病态美。

安紫音像是一个被操控的木偶，用世界上最为机械的动作抬起了头，看着直升机。

又是一秒，那架象征着指挥部的巨大武装直升机像是在时间停止时被人一个一个零件的拆开，然后待时间重新流动的时候，那架直升机没了引擎的声响，和那些人一样因为惯性落了下去，唯一的区别只是血水变成了无数细小的零件。

直升机上的人没有受到攻击，他们从高空落下，无一例外地变成了一张肉饼。

「安紫音…」

沐朗尽力睁开眼睛，可看见的却不是他原以为的画面。而是一个被血色和废墟修饰的宛如新世界一样的场景。

他不由得看向了安紫音，这一次依旧是看向了她的眼睛，可和以前以及刚刚不一样，这一次的安紫音双目无神，可是却有一种想要说什么但无法开口的绝望。

沐朗顿时感觉世界和眼前变换了色彩，纵使夜色依旧如墨，白昼依旧如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