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2/2)
邹忌的脸鲜血淋漓,红缨在熊熊凄烈的寒风中掀动游走。暗箭从危机四伏的昏黑沉暗的山林中四射而出,邹忌座下的马匹一阵颠簸,凄厉尖锐一声彻骨的哀鸣,猛地前掀向前滚倒,咯血抽搐。一支毒箭狠狠戳刺入马匹的前肢,又一箭狠狠刺入邹忌的腹部。
这位年迈的老将很快便支撑不住了,在山中小径一边的一棵老槐旁残喘不止。他疼地面目近乎狰狞,一双浑浊的双目睁得极大,他枯干的掌捂不住满腹的鲜血,他感觉全身的热气逐渐被阴冷刺骨的雪吸干抽干,他干裂的唇颤抖着,疲惫的眼缓缓扫向自己腰间那柄长剑。
红缨帽滚得很远,依循着旧迹隐约能听到后面的山道上凌乱粗犷的胡语,丑陋的语言与哑笑,又有数柄箭朝向他空虚的后背射来。
又一支箭直直戳进他的肺,那一瞬间他急急骤喘,但整个人如同扎破的气球,他痉挛着,抽搐着,一向清明的眼眸似乎万花齐放黑黑麻麻聚成千万个光点,他无力向一旁倒去,冰冷的雪花细细吻上他的脸,有黏热潮湿的雪将冰冷聚散成热,又化作无形。
疼痛已然让人麻木,恍惚与混乱中他想起祉梁十二年的事,那时他正值壮年,先帝将这把沉重冷硬的宝剑亲手交到他的手上,剑锋饮血,一路十年,平阳关大捷,坼山大捷……他是名扬天下的武将,意气风发,容光锦衣,百战无败,战无不克。“誓死护卫王朝。”他发下毒誓,死而后已,这无穷极的战场,腥杀涛战仿佛才是他最应当的归宿。
意识更恍惚了。
似乎他曾与那镇西将魏竹铭同为玄武军的武将,谁知当初的草莽匹夫,通敌叛国……
他干呕了一口血,他抬眸看着无边大雪顷刻潇潇而下,不久便将他半身深埋。这是他今生唯一违抗的命令,重嘉帝连夜密信让他带领这路军退守于巫峡一带,而后与镇南军汇合,但他却置若罔闻,在坼山以南的濠岭,返路而进,孤军赴死,为的就是拖延北戬来势最为凶猛的这一军,以便镇南军在巫峡之北更好与另一路兵汇合。
这是乱世,也将是盛世。他深信。
他之所以违逆重嘉帝的命令,只是他不愿苟活,这盘棋,他这一着至关重要,他不能逃。
他故意与北戬队伍相击相迎,报的就是这必死的决心。
七支箭,最后一支正中邹忌的咽喉。
飘摇的大雪,能撼动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能撼动直插云霄的山巅,却难以撼动一个人坚硬的内心。生命像无极的烟花,像脆弱难以斩断的流水,像高耸陡峭的戈壁悬崖。没有棱角的山崖,便难以形成雄奇的美景。
这是濠岭,濠岭一役,邹忌大将战死于濠岭山巅,邹忌一军七十二个士兵全部战死。
大雪,一夜连绵起伏的山峦掩映苍凉。
孤鹰长啸,在山松松涛的凄厉中划出弑杀与哀悲,在红日点蘸的光热中渗出滚烫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