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别(2/2)
有酒必有诗,酒起诗兴,诗遣酒行。
往昔宴会吟诗里有豪情壮志有往昔欢虐。这些事平时提起无趣,酒后反而填了几分滋味。
但这天不同,酒后提到大都是感伤。尽述从相识到相知,再到肝胆相照,再到不久的离别。
诗里少了鲲鹏、鸿鹄、寒梅这种字眼,多了柳枝、落花、流水。于妄真若还醒着,不知还会不会还打趣的说这种词一点都不爷们。
众人吟到妙处,一齐举碗,饮尽。
等小二温好两壶八年陈酿端上来时,嚷着再喝的于妄真,也趴桌子上不肯起来了。
小二看这要酒的客官算是醉倒了,也不好叫起,更不好扰了其他人的雅兴。便把酒摆在了桌上离开了。见惯了此景的小二默默嘀咕着:“醉了也好啊。”几年前他也如同这帮年轻人一样,也酩酊大醉过。
又一会,于妄真去了趟茅厕,该是吐了。回来时红着眼睛直直看着众人。那已有血丝的眼睛不知是吐的,还是刚刚哭过,也许两者都有吧。
菜肴所剩无几,酒也饮不下,身子也都乏了,情再浓,也无不散宴席。
一名偏壮的扶起宋秋来,又一人刚要去扶起坐着发痴的于妄真。
于妄真咬着牙一甩手,推开了那男子,道:“草!这点酒!你爹我自己能走,还不用扶。”
众人下了酒楼,于妄真扶着楼梯跟在最后。才发觉天也凉了下来,入夜了。清风一吹,有几丝寒意,众人酒也醒了几分,于妄真不例外,唯宋秋来未醒。
于妄真回首瞥了眼残宴,月光洒下照八年酿,满桌狼藉两壶酒未移一分。
四句脱口而出:“温酒两壶熏绕楼,离合缠丝入谁头?月陪琥珀影共舞,昼明骑鹤下扬州。”
几辆马车停在酒楼不远,车上人看着众人下来,急忙迎过去。
车盖上都插着不同姓氏的旗子,对比来说最威风那辆,一个极其精致的宋字绣在有些旧的虎底旗上,想必有些年头了。花甲老者知道,这旗盛名鼎沸当属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齐国楚国欲瓜分晋国,引起诸国混战。晋国宋姓将军携铁骑横空而出,无人知晓出处。平沙万里,万人一呼。对垒两军,十万里横行守家国。沙场秋点兵,最终与两军绝杀于大漠之上,多少英魂骨埋黄土无人收!鏖战三日,终了,夕阳映血两相红,齐楚两国与晋议和,铁骑亦伤亡惨重。晋帝赐黑底虎纹旗,刺宋字。
二十年前,老帝退位,新帝登基。宋家铁骑驻守边疆,离北关甚远,无人敢犯。
十五年前,又起军争,宋姓少将消失于北疆,朝中以丧礼处之,举国哀悼。年尾,宋家老将军悄然离世,享年七十三。
十年前,有一宋姓的朝廷命官辞官离京,是看破庙宇间的尔虞我诈,还是因权势滔天被皇权排挤,或是些别的,无人知晓,也竟无人问津。便是同年,东焕城多了一户姓宋的人家,城里也便多了一个八岁孩童。
十年时间,如白驹过隙。那个刚刚踏出巍峨京城的孩童,此时本早应踏足朝堂或手握重兵,并非宋秋来无能。十年前,八岁宋秋来写下:“心中已识琼霄物,红尘本是化龙台。”十年后,仅会吟一首《苦昼短》。
十年前,八岁宋秋来便能一眼看穿朝野党派。十年后,再也流露不出分毫韬略。
无人理解的十年,转眼消沉换锋芒。
“哎呦,这小崽子,怎么喝他娘的这么多。快点跟我回府,你爹还等着你呐,明天就出去闯荡了。怎么今天还喝这么多酒啊。还不能上去叫你回府,怕你不高兴。这真他娘的操蛋,小兄弟们,来来,搭把手,扶一下秋来。”宋家马车上刚下来的那名男子道。要不是眼见为实,绝不相信这凛凛汉子能说出这么唠叨的话。要是知了他身份,更令人诧异。杀戮果断的晋国另一铁骑前任都统,宋家二爷,宋毅。
宋秋来眉头一皱,撇了撇嘴,嘴紧闭,鼻子呼了一股气,没说任何话,被于妄真搀上了车。
于妄真本是想随他去宋府的,谁料那汉子待宋秋来上了车,道了声谢便匆匆驾车离开了。
列宿正参差,送行淡月微云。
于妄真猛地想到了什么,朝着那已行远的宋家马车吼了一句:“宋秋来,你还差我一壶八年!我等你回来再喝!”
不知是听到了于妄真这一嗓子还是怎的,马车上的宋秋来沉下头叨咕道:“等我五年,归时定如猛龙过江。”
那随同宋秋来的壮汉,武人自能耳听八方。听到此言一愣,随后掩饰不住的欢喜,道:“金翅鸟命终,唯有心不化。十年了,就说这小兔崽子能熬过来。”
车马催人速去,宋秋来走后众人一一告别。
待行了半个时辰,路上的人越行越少,路上竟有满戴金革的巡防军。
假如不特意关注的话,真不会发现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城南竟也有这么一处幽静森严的地界。
见是宋二爷的马车,巡防军与宋毅寒暄几句,放了行。
马车直奔一辉宏府邸,大门不锁,直驱而入。
安顿好了宋秋来之后,直奔中央大堂。
一男子坐于紫檀太师椅上,把玩着一对有些玉化的四棱核桃。见那壮汉进来,不慌不忙道:“老二,那小子回来了?”正是宋秋来父亲,那个辞官的宋家现任家主宋寰。
宋毅没答复,坐于宋寰边上打转的倒上了杯茶,随后静静的看着宋寰。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寰放下手中的核桃,两指叩了下桌子。
随即宋毅沉吟一下,道:“大哥,那小子说他要五年时间。”
宋寰叹了一口气:“他只要五年?”
宋毅点了点头问道:“还不是时候?“
宋寰眼眸微缩,达道:“到时候了。五年,对于他来讲够久,太久。但对于那条路来讲,远远不够。剩下的只能让他自己悟了。”
宋毅一惊,竟连手里的茶杯都摔在了地上,裂成几片。练声道:”大哥,真的要走那条路?你不怕他记恨你一辈子?这条路可比你当年那条悬崖绝壁更难走。踏一步便消失一阶的天阶,停一步便他娘的要粉身碎骨啊。”
宋寰回道:“十年深埋不改刃光的宝剑,要么碎于疆场要么传世万年。碎了也好过悬于堂上做个摆设。”
对于那条路,宋毅一介武夫只能似懂非懂,只知拿争储君之位比起那条路,只是小巫见大巫了,不由叹了口气。
两人又浅谈了片刻,宋毅便离开了,走时路上还呢喃着什么,时喜时忧。
在宋毅离开后,宋寰缓缓走出殿门,望了一眼天空,抬手朝轻挥一下,又看向了宋秋来那间小殿方向,冷漠又尽是柔情。
温度又降,明月正当空。
宋府无人处,一鸽子向远飞去。
白鸽刚飞出宋府不远,只见黑影一闪,有一身穿夜行衣的便将其劫了下来,将信筒里的信换上了另一封,放走鸽子又隐匿了起来。
若将两封信拿出比对,笔体一般无二,只是内容不同,一份不仅记录了宋家两兄弟的详细对话,还几率下了两人神态及一举一动。
几里外,高塔之上。一男子用远镜凝视着这一切。大红莽衣,飞鱼服,腰挂直刀,袖里藏短匕。刚收起远镜,耳朵一动神情瞬间严肃,转身出刀向左闪,躲过了一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冷汗从额头留下,还未到眼角,第二箭随之而来,超尘逐电。看到了可惜还是迟了,这箭正中眉心,男子倒下时还一脸的不可置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有鹰隼袭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注定许多人彻夜不眠。
而引起这一切的宋秋来,还醉于梦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