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面包师的葬礼Ⅲ(1/2)
启明星悬挂在山岗高高的顶上,泛着冷清的白光,天色已渐渐微明,大地犹自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薄纱,这是属于神秘孤寂的时刻。漆黑的野草在微微颤动,荒村萧条的卧着,没有一些活气。模糊而墨绿的山峦与苍蓝而遥远的天际现出一痕鱼肚白,寥廓的苍穹中半明半暗的云低低笼罩在湿漉漉的薄明中,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淡淡的清清的雾气,润润的湿湿的泥土味,飘荡在野外和空荡荡的街上,顺着破陋的门缝渗进酣睡人的梦中。数不清的露珠一滴一滴地缀在草茎和树叶上,蜘蛛网上也沾了露水,麦苗的梢上都冒着烟,周围便更是死一般静。
大约过了一刻钟,鱼肚白变的晕红,在茫茫的白雾远处,沁润着淡淡的一片绯色幻想。不怎么浓重,也不鲜艳,灰扑扑,沉甸甸的。没人在意的时间放佛不正常流动了,而是卡顿,从这一景突然跳到另一幅去,当你醒悟过来的时候,只会愕然的发现那抹淡红色加深了,范围变大了,把邻近的云也染透了。天边的云一例上边是静谧的冷色,下边热烈的暖色,蓝色被稀释,呈半圆的放射状,越往内越淡薄。苍茫的地平线上溢出一层白色,灰变黄,黄变红,又变紫,渐渐地在裂开一条缝隙,慢慢的,缝隙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宽,同时越来越亮。突然,又漏过一个节拍,太阳在惨白中带一丝血红的光波,在你的目瞪口呆中喷薄而出,一道道灿烂的光芒,扫退残星晓月,天空映得红彤彤的。大地也被涂上了一层浓厚的金黄色,一颗颗露珠盈盈颤颤,五彩斑斓,闪烁着晶亮的光。
维克多沿着小河走,河水从遥远的山丘流来,山丘上的城堡岿然不动。朝阳冉冉,微风飘忽,减薄了几分浓味,白白黑黑的水面粼粼而动,于是整条河都好象在活动,所有的水都涌向太阳照着的地方来。云雀在宛啭歌喉,不是装着甜蜜的声音,而是自在快乐地吱吱叫着,忽然从草丛里飞走了。成群的灰雀不时在辽阔的田地上空低飞盘旋,又像雹子似地纷纷散落到地里。突然,在维克多头顶的上方,一只乌鸦无聊地叫了一声朝乡间的教堂飞去。草尖在太阳底下闪着,露珠悄悄的缩小,无声无息的消失,不留下一点泪痕。这里到处长满了乱蓬蓬的长得很高的杂草,开始发黄的布拉狐尾草,蔓生的常春藤,有些地方生着矮小的马鞭草,中间稀疏地夹杂着些鼠尾草,再走过去又是一大片收割过的牧草。他从一片茂密丛杂的花草中间,轻轻悄悄地走了过去,杂草都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裤子上沾上了鬼针草的芒刺,脚底下踩碎了蜗牛壳,粘上了洋白蓟和蛞蝓的粘液。这以后,地面上就耸起灌木丛,树木,干草垛。慢慢地太阳完全显露了庞大的金身,热力已经烤透了凝结的晨露和饱含着水分的云层,红光逐渐变化为了纯白的光,白天开始了。
突然,嘈杂的声响打破了村子的平静,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个身影,匆匆地在村口一闪而过,完全不像昨日的笨拙和木讷。他们都朝向同一个方向,沿路吸收了无数村民进去,长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彼此间用不着交谈,因为他们都知道。“乍德,你们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维克多拉住其中一个年轻人,他是昨天多嘴并挨训的那个小伙子,此刻他不同于往日,和村民一般的急促样。他试了试甩不开维克多手,无奈的停下来,平复下心情,才开口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来我们村子了!”他如此自豪的向外乡人宣布,“你放开我,我得赶紧过去,去晚了,就占不到好地方,领不到东西,一切都完了。”维克多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空布袋,他松开他的手,他挣脱了束缚,一刻不停留,一缕烟的消失在街尽头。
这种毫无秩序的行动逐渐有了一个方向——人群从大街涌到通往村口教堂的街。到了那儿,大家又往路中心挤。有几个发育不全的小伙子,默默地、心事重重地打头儿跑着。在十字路口,便帽踩在地上,草帽抛向空中,街上嗡嗡地响着说话声。孩子们尖声打着口哨。到处尽是人,有的站在停着的干草车上。绝大大部分慌慌张张地涌进教堂前边的尘土飞扬的小广场,波浪状的行走,愈走愈快!钻过木头栅栏,四散到各处,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到处都是人,窗子中,屋顶上,小教堂的破碎的花岗石台阶上,都望着一层层洋葱般的人群中心。外面的人们在跑来跑去,脖子都伸得老长,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慢慢地落下来,细如柴条的干瘦的粘满泥粪的小腿矫健的充满弹性的跳起,每次冒出一股呢喃不清的咒骂,或者从弓着身子泥鳅一样往里面拱,每当这时,人群中就爆出一阵怒吼。可是就在另一侧,房子前面却寂寥无人,只停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夫坐在前室,抱着臂膀,用眼白的余光轻蔑的扫视着乌压压的人群。那几个发育不全的、心事重重的人又出观在村民眼中,在马车夫的注视下灰溜溜退回到人群。人群沉寂下去,倾听着,右边的一个人晃动了,哗啦啦倒在人行道上。人群咆哮起来,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发育不全的的小伙子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们挤倒了。
一会儿,四周就都是人了。就像倾巢而出的工蚁,村民们团团围拥挤在一起,被带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粗狂的喊声、羞愤的尖叫声和稚嫩的哭声振动着大家的耳膜,无论个儿高矮,都左右转着脑袋,煞有介事地四处张望。人越来越挤了。形迹可疑的浑浊饥渴的脸,混在人群伺机抹油。人群不住反复揉搓,每挤进一步,空间更涸浊一些。好似把胸腔内的空气都挤压出来一样,有些鸣音此起彼伏,唿哨声,无赖的叫喊声,在喧闹的人堆中断断续续传出来,大家在那儿不由得挤做一堆,又是叫嚷,又是吹哨,又是唱,又是笑,因为他们不能用说话来表达种种冗杂的情绪,只能用尖啸来发泄一下。大家越挤越紧,象一群牲口,觉得全群的热气流到了自己身上,被污浊的空气熏得面孔发黄,而每个人都感到浓赤的热血在血管里贲张。瞧,拿围巾遮住了褪了色的胸衣相干瘪的前胸的、未到年龄就变丑的女人的面孔,注定的胆小怕事的尖削的僵硬的面颊的农民,这些生活艰难、被平庸的性格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小人物,掩盖在衣服底下的亦裸的贫穷里的背、肩膀、摇摆的胳臂汇集的凝聚不了的沙,驳杂的颜色中没有了纯净,容易满足的希望容不得坚硬。不知是谁开始往拥挤的人群扔石子,圈中人火气腾腾,怒目张望,圈外人好以整暇,带着胜利的笑,一脸看好戏的得意样子,他们一边寻求刺激,一边焦灼不耐的等待。
维克多来到最外围,这里三三两两站着出头丧气的村名,他慢慢踱到其中一个农夫身边,好奇的问道:“我刚才看见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别的村子的人,你们只为了见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吗?”
“你就是那个旅行者,”农夫裹着一条脏的不能再脏的头巾,背后背着同样一个空口袋,表示恍然并理解,“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是贝格宁男爵的第四个女儿,她和她的十四个兄弟姊妹完全不一样,他们全都是烂透了的坏种,唯有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纯良无垢。牧师老爷说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诞生的那晚,他在为男爵妇人的平安祈祷的时候罕见的接到了地母的神谕,他告诫男爵:若是男孩,‘将被儿子所杀’;若是女孩,后世贵不可言。所以男爵异常宠爱克里斯蒂安娜小姐。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一天天的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就算是鲜花和她在一起也会黯然失色,就连伯爵的儿子都为她神魂颠倒。但是比美丽更可贵的是她的善良。男爵决定向我们课以重税,令我们苦不堪言。我们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眼见民困民苦,心中不忍,苦苦恳求男爵减税,以减轻我们的负担。男爵听后,勃然大怒,认为克里斯蒂安娜小姐为了一帮贱民苦苦衷求,实在有失体统。克里斯蒂安娜小姐辩解答说,父亲大人你难道没发现这些可爱的市民有多么贫苦啊。男爵赌气说,只要你赤身裸体骑马在领地兜一圈,我就宣布减税。第二天一早,克里斯蒂安娜小姐毅然绝然地一丝不挂,骑上马走出城堡,在大街上绕行一圈。我们当天家家关门闭户,大街小巷,空无一人。事后,男爵勃然大怒,骂她不知好歹,对她实行禁足,却没信守承诺宣布减税。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知道后又发誓说,男爵一天不减税,她就不再食肉,直到男爵回心转意。”
另一个农夫凑过来,“没错,所有领地内的居民为尊重小姐的为人。”
“这件事后,”先前那个农夫说,“我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让我们知道城堡里还有品格高贵的人,我们不是一无所有,还有爱我们爱的深沉的人。”
“呃,不是我想法龌蹉,你们怎么知道的克里斯蒂安娜小姐第二天会游行的?”
“牧师老爷告诉我们的,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牧师老爷的,他只是背给你听,他知道屁的深沉爱。”一个同样空布袋搭在肩膀上面的青年牧羊人揭他的短。
“牧师真教了你们很多东西。”维克多点头。
“那当然,听牧师老爷的话,如干鸡汤,”青年牧羊人笑着,“每一个人听过的人都汩汩发热,充满了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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