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软硬兼施(2/2)
“张三哥,我来拿我的扇面了!”不等门房招呼,舒珲便在外面直接喊道,边喊就跨进了门内。
张三哥一听舒珲声音,手顿时一抖,就听他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地“啊呀”一声,想来手下的字是写废了。他愁眉苦脸地收起那张废纸,却又不好埋怨舒珲,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舒珲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案桌旁,不过写字的案桌比较高,舒珲够不着桌面,便又爬到了另一边的矮几上站着。
一边奇怪地问:“不就是一张纸嘛,至于心疼成这个样子?”一边打量起张三哥书桌上他期待中琳琅满目的各种文具来。
书桌上的东西倒是没有多少。就一幅笔架,吊着长短粗细不同五六支笔,舒珲也认不出个名堂;一方似乎某种矿石磨成的砚台,加上洗笔用的水缸;此外就只有两块上过桐油漆的木质镇纸。
不过当看到张三哥又去到旁边架子上拿出一张新的纸来,舒珲才注意到原来他的好东西摆满了一整面博物架。
上面光是不同材质和工艺的砚台就有十几方,各种墨块墨粉也是摆满了一层约莫有七八种之多。而且每样都是两份,也不知道这是种什么心理。
此外便是各种纸和绢了。当下最为主流的字画载体还是绢帛,它能够比目前的纸保存得更久,而且便于折叠。
而想要获得比绢帛更好的书写体验,便要使用最为名贵的宣城纸。虽然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产纸,大多也能列为贡品,然而只有全部使用青檀树皮所制成的宣城纸,其柔韧能够支撑上矾工序,而不至于让墨迹侵染太宽。
只做文字记录,其他纸张也能凑合,然而作为艺术品的字画却不行。
这个博物架因为正对着一个垂直摆放的书架,形成了一个隔断的布局,只从书桌后面留下一段空隙当门使用,是以舒珲进门时并未看到。
张三哥又重新取出一张纸来,这却是已经裁剪好的扇面,属于成纸。想来是把舒珲的借口当真了,准备先行打发了舒珲再安心继续他之前未竟的创作。
他一面用镇纸将扇面压平,一面随口回答舒珲之前的疑问:“那张可是撒了金箔的宣纸,可名贵着呢。就算是废纸,拿去卖了也能值五六钱。”
舒珲听了这话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有些无言以为。你说你好好的一张纸撒上金箔,俗不俗啊?读书人不是应该视金钱如粪土的吗……呃,他陡然想起,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情。
“你这里就没有白一点的纸吗?”舒珲看着那些不是发黄就是偏褐的纸张,有些纳闷地问。
“有倒是有,不过太容易浸墨,没法拿来写字的。”张三哥又从他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从里面拿了一张虽然仍旧泛黄,却比刚才那些无疑要白净许多的纸张递给舒珲。
舒珲反复翻看几遍,又用手抚摸了下,最后捏着一角又轻轻弯折……最后得出结论,这种纸张纤维又短又硬,似乎纸浆也缺乏胶质。强度很低,空隙也大,确实不利于书写。
“这种纸各地都有出产,以竹麻为原料,加石灰打浆,大多用来做窗纸。此外宣城纸就已经是最为白净的品种了。”
看得出,张三哥不愧是一名有收集癖好的才子,对他的藏品或多或少都能道出一些渊源,他的一番讲解让舒珲感到不虚此行。
比如毛笔分为硬毫、兼毫和软毫,不同的创作内容使用不同的笔,而不同动物的毫毛制成的笔又有哪些细微的差别。不过舒珲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在意这个。
毛笔此时最为有名的是宣笔,同样由宣城出产,是受历代文人追捧的文房瑰宝。
墨最好的是松烟墨,此时倒没有哪里有特别出名的墨块出售,松烟墨大多作为墨粉以盒卖。而块状的墨,是邢夷传下的黑沿,也即是现代的石墨,是一种天然矿物。
“这黑沿是不是就是石墨?”舒珲问道。
“石墨?不是石墨,黑沿是黑沿,石墨现在叫石炭,是用来煮酒的。”
看来这些名词很是混乱啊,舒珲摸了摸下巴,不过不影响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石墨想要拿来写字,就得在砚台中好好研磨,而且写出的字迹比较浅淡。
好处就是也不会像松烟墨一样氤得那么宽了。不过此时但凡有些身家,都会选择方便清晰的松烟墨。它的颗粒更细,可以进入纸张或者绢帛的纤维深层,从而保存得更久而不褪色。
徽墨等名墨要到晚唐才形成,而以烟墨重新加胶压成的墨块开始流行后,与之配套的具备合适粗糙度与较低硬度的各种名砚也才相继出现,是以此时的张三哥讲解中并未提到这些内容。
他收集的砚台,多是些天然高硬度矿石打磨,或者名窑出产的陶瓷制品。
松烟墨的成本很高。一盒临近州县生产,不加任何金银粉末或者香料的墨粉,需要五十钱。而使用最常用来抄写的小号兼毫笔,誊抄一本论语(11750字),可以用尽三盒墨粉。
纸最好的是宣城纸,全部由青檀树的树皮纤维制成。加入猕猴桃藤熬煮的汁液作胶质,历时一年自然漂白,所得纸张柔韧光滑,不易被墨迹浸透。因为产量很低,价值不菲。
舒珲这下有些明白古人写书信,为何大多惜字如金了。每个字都是钱啊,若是手头不够宽裕,当然要想尽办法缩减几个字。
想到要绞尽脑汁去控制字数,舒珲仿佛又回忆起了当初各种评论被140字的长度限制所支配的恐惧。
就张三哥自己而言,每月需要消耗四盒墨粉。其中虽然也有偶尔灵感爆发,便写几个斗大的艺术字浪费笔墨的因素,但更多时候还是誊抄经文、练习书法、试做策论等士子常规用途。
再加上每次用完笔,需要将上面残留的墨汁洗净,方便下次用笔时更好吸墨,等等开销也是不小。据张三哥自己估算,如果剔除他的兴趣部分,而只为科举的话,每月在笔墨纸三者上的用度也要近三百钱。
“既然纸张上面需要有足够的胶纸才不会氤墨,纸上面加胶多浪费,为什么不直接加到墨里面?”舒珲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张三哥对舒珲如此清奇的思路也是颇为无可奈何:“加了米汤都写不动字,更别说加胶了。而且用不了几次,笔便会坏掉,反而更加费钱。”原来这些思路,早就有人探索过,而且发现此路不通。
舒珲听到这里,却有了自己的计较。毛笔写不动字,不代表别的笔写不动啊?
看来有必要将硬笔这件秘密武器祭出来了。硬笔可以写更加细小的字,节约墨水,而且可以使用更加粘稠的墨水,不如毛笔一般挑剔纸张。单就记录这种用途而言,它显然要比毛笔更加优秀。
而至于说士子科举,虽然不全是书科(专门考书法),但也会考察学生的书法造诣。
毛笔在很多方面也具备自己的优势,士子在某些正式场合也不得不用到毛笔书法,所以还要考虑怎样节约这部分的练习成本。
舒珲不禁想到当年每一名被家长或者老师逼着练习毛笔字的苦孩子收到的第一件礼物,不是毛笔字帖,也不是笔墨纸砚,而是——水写毯!
见到舒珲不再发问,张三哥便问舒珲想要题几个什么字。舒珲想了想,眼前一亮,脱口道:
“恩威并用,软硬兼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