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凶险漫漫路(2/2)
那四名轿夫还是一般坚毅冷静的神情,如同与轿子同体一般。轿帘垂下,始终不曾打开透过气,不论炙热的还是压抑的气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似乎不论生死还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打破那平静。
前面的树林已经隐约听到兵刃相交的喊杀之声,待一行人走近看时,龙且长枪挥动,被十余骑兵围在中间。铁血十三卫仅余的十人亦被众马分开,厮斗缠杀。龙且长枪所及,势大力沉,骑士纷纷被刺中或打落马下。
只在那一群人中,有一个病恹恹的人在那里,就那么站着,仿佛所有的打斗都与他无关也不在意。看到众人行至,他也只是轻轻地一摆手,所有的骑兵都住手了,死生之斗便停了下来,放佛充满着死亡气息的空气也在瞬间凝滞。
只听他语气舒缓,似微笑一般说道:“书生还有少爷,还有这位人称‘小元霸’的龙且,青衣这次看来是倾巢而出了。”
书生,少年还有龙且听闻此言俱是惊讶不已,心想,此人为何得知青衣卫之事,这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自当朝太祖朱元璋开始,知晓此事的人绝不上十人。
病恹恹的人继续说道:“当然还有那位当朝‘亲军都尉府’指挥使,号称断门刀的纪刚纪大人。”说罢懒懒的看看太阳,放佛全身都很冷一样,他的神情间也使众人觉得疲惫,放佛想卸下连日绷紧的神经,在这太阳之下一睡不起。
其实被称作二哥的人,脸上所露出的神情惊讶远甚于别人。
青衣卫本是元末战乱之时,由天机军师刘伯温号召众江湖侠士所建,追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驱除鞑虏,恢复我汉人江山,因多是热血的寻常江湖侠士,因此被称为‘青衣卫’。至大明开国之初,青衣卫死伤甚巨,大明建国之后,由太祖钦封,托庇朝廷,伺看江湖,笼络人心,必要时也会***湖怀有异心对抗朝廷之辈。这件事本身就是皇朝机密,所知者甚少,至于自己更是在太祖晚年,由青衣征召,唯一一个入仕的,负责监视朝廷百官,不想如此机密之事自此人口中说出,却全是轻描淡写,似家长里短一般。
纪刚心下疑惑,问道:“阁下既然知道我等是朝廷命官,于此率众埋伏,置王法何顾?”
那人却说道:“当今燕王率兵勤王,以清君侧,天下众生只道燕王篡上作乱,时至今日圣上流落在外,天下人皆道圣上已遇不测,燕王也是百口莫辩。更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小人在此恭候,奉请圣上还朝,已正朝纲,安天下民心。”
纪纲满怀愤懑,破口大骂道:“燕贼忤逆作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尔等宵小纵巧舌如簧,也遮不过天下人的耳目。”说罢,抽刀在手,杀气毕现。
那人还是不紧不慢说道:“当今圣上受谗言蛊惑,罔顾太祖遗训,罢黜诸王,事关大明社稷安危。燕王不忍祖宗基业危厦将倾,背负千古骂名,实在用心良苦。”说罢,叹息一声,满怀忧色。
纪纲正欲发作,书生却不紧不慢的说道:“想不到今日连朵顔三卫也出动了,事难善了啊。”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朵顔三卫是燕王麾下铁血骑兵,汉蒙不一,个个都是嗜杀骁勇的亡命之徒,只认钱不认人,后被大明王室所雇用。原属宁王管辖,后燕王擒宁王,得其师。朵顔三卫骁勇无比,蒙古骑兵也忌它三分,燕王能够长驱南下朵顔三卫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那看似病恹恹的人,却略有惊讶,说道:“人言书生得青田祖师真传,博览群书,知天下事,智计无双,有当年青田祖师之风,看来江湖中人,所言不虚啊。”
书生虽心中诸多疑问,还是说道:“过奖,过奖。”
青田一派本不见名于江湖,乃是助太祖皇帝开国称霸第一智者刘伯温的门人弟子,伯温祖师穷周易奥义,上知三百年,下知三百年,琴棋书画,医卜星象无所不精。却不尚武,由于精通医道脉络,更善道家吐纳之术,于行气之类的内功法门独辟蹊径,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并传授于众门人弟子,所以门人弟子私下自称青田一派,对于此事江湖之中却是无人知晓,不想连如此秘不外传的事此人也知道,心中疑窦一时难以开解。
再看龙且,长枪翻飞,已将数名骑兵刺于马下,铁血十三卫本就剩十人,如今只余七人奋战。一人咽喉处被蒙古弯刀割破咽喉,身上衣衫尽是血迹,横尸于地。另外一人,身中数枪,一枪自腹部没入树中,挺立不倒,临死前怒目圆睁,横刀怒砍,将敌人头颅砍飞,尸身兀自握着枪柄,两人尸身便那么立着。其中最惨的就是醉刀老久,名何太久,浸淫刀术二十年,已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更为厉害之处在于饮酒三千杯,借着酒力使将出来,极癫狂之至,刀法更甚。连日逃亡,饮水都是问题,何况喝酒,今日在此却是被人看去双手,握刀的手已被砍至别处,马蹄四下践踏,近乎肉泥,在那笑着大骂:“爷爷杀了五个赚足本了,你们这些逆贼。”话未说完已被一名蒙古武士刀锋自头上划过,眼珠爆出,倒地而亡,死状极是惨烈。
朵颜三卫多为铁骑,征战沙场战力十足,和铁血十三卫相比,后者本就是江湖好手,如此混战打斗却是强于朵顔三卫。那批朵顔三卫的汉蒙武士,也只剩得三四人奋战,其余人或被开膛剖肚,或少手少脚,死在地上。这边看得铁血十三卫浴血而战,伤亡惨烈,却似无动于衷,静静地围在轿子左右,放佛在他们的世界里谁死了都无关紧要,只是护着轿子。
那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看着部下伤亡惨重却也不以为意,只是看着轿子,他关心的也只有轿子。不多时,朵顔三卫也尽数亡故,这边铁血十三卫里的老六“钝刀”余无锋也战死,当年一把钝刀力克太湖水盗,十八悍匪尽死于其手,受伤之余更凭借其娴熟的水性,两个时辰泅渡太湖,大胜而还,回京之后才卧床半月,经太医悉心调理保得。自太湖到京师,八百余里,非心志坚韧者绝难做到,不想今日战士终须阵上亡,非命于此。
铁血十三卫余下六人身上也全是伤口,眼中满是疲惫。龙且却是横枪立于马上,血腥的照映下,却多了几分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豪迈之气,也是悲壮。
病恹恹的年轻人眼见手下死亡殆尽,却不以为意,拍手叫道:“家师曾言道,小赵王得常遇春和徐达真传,勇猛不亚于元霸,将才不可多得。只是却做了青衣,如在两军阵前,南下当是一劲敌,可惜却作为青衣卫,终究是才不得用,亦是我军及燕王之福。”
书生听得此处,不禁问道:“不知尊师却是何人?”
病恹恹的年轻人说道:“家师是燕王帐下三军督师道衍大师。”
众人心下一惊,燕王能力克皇师,挥军南下,攻破金陵,全凭此妖僧智谋,传闻此人武功更是得佛道两家真传,深不可测。
那忧郁的少年听闻此处,眉头微蹙,回想两年前自己潜入燕王府,刺探军情,与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交手只三招,便被他所伤,所使武功怪异非常,三招之后伤于其掌,五内皆似焚烧般灼痛,后侥幸保住性命,逃脱而还。后经查证,疑为天目山白眉道人席必真的‘五雷轰心掌’,白眉道人久不出江湖,江湖传闻多已作古,更不曾听说有门人弟子,后也无从查证,便不了了之。
书生说道:“久闻大师座下生、老、病、死四大弟子,得大师真传,各个深不可测,想必阁下就是‘久病不医自好毒’的余去病了,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刚才病兄出手无声无息。”
纪刚和众人此时才惊觉,此人面露病态,疲乏之色,无声无息已经将众人感染,本身众人已经多感疲惫,此刻更是疲态倍露。正所谓两军对战,士气为先,此时再看众人,战力已不如从前。
余去病听闻此言,不以为意,说道:“诸位日夜奔波,何不放下,随我护驾回朝,重振大明江山,当是万世之功。再说圣上奔波在外,倘若有何不测,诸位也是愧对天下万民。”此人不以武显,句句如刀,却是智大于力,若是用强,激起众人血气和杀性,却不如现在这般有效。
书生说道:“今日之势,已成水火,燕王若能放下,何至今日,兵临城下,叔侄相残,生灵涂炭,太祖泉下有知,亦不得瞑目。”语气之中却不余去病似病一般步步紧逼,多是无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