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秉烛(2/2)
黑面汉子还是紧皱着眉,但是躲在暗处的白九霄却已听了个明白。
听起来这五爷似乎是打算冷眼旁观,正准备围观一场好戏,他们显然也料定了洛玉影一定不会老老实实跟着走的。
鲁六心情复杂的沉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不吐不快。
“可是我想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这鬼地方没有半点人气儿,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你呀,还是没有明白我的话,年轻啊到底是年轻。我且问你,在洛家的几位后辈少爷之中,将来最有可能继承当家人之位的会是谁呢?”
鲁六忽然变了颜色,声音又压得更低,他惊呼道:“五爷!这个可不敢胡说的!”
五爷一拍鲁六的肩膀,寡然一笑。
“怕什么,老洛已经不行了,新当家人的位子迟早是要交出来的。像我们底下的人,最看好谁自己该心中有数的。”
鲁六呆了片刻,神情变了几遍,才默默道:“五爷的意思是……”
五爷背负起双手,昂头冷冷道:“还是那句话,我们的职责只是将人完完整整的带回去,记住。”
鲁六沉默片刻,终于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等到两人进了另一处别院,白九霄不由回头,看向他们方才走出来的那扇院门。
屋子里。
暖炉中燃起淡淡的檀香。
一只白生生,纤弱无骨的手轻轻摇动折扇。
这只手白的出奇,白的几乎是透明一般的颜色,没有半点血气。
对面人看在眼中,黯淡的目光越发冷漠。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洛家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洛飞烟继续用雪白的手帕仔细的擦着手,等到连每一片指甲都擦的干干净净,他一边摩挲着掌心里已结痂的细小伤口,一边缓缓抬眸,用一种冰冰冷冷的神情打量洛玉影。
洛玉影就静静坐着,目光早已从他的手上移开,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用正眼去看洛飞烟。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是例外。”
洛飞烟忽然淡淡一笑,依旧是冷而深沉,意味深长。
对面之人清冷的唇一弯,气定神闲道:“不是例外,我本就和你们不一样。”
“是啊,你和我们不同,不只是这个……”
洛飞烟伸出手,终于还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微冷的目光中多了一种淡淡的欣赏之色,洛玉影却依旧面无表情。
“你的不同寻常是与生俱来的,也是上天注定,如果你没有逃的话,也许……不是也许,而是一定,你本会取代那个人,成为最耀眼的一个,但是现在……”
洛飞烟的口吻中流露出淡淡遗憾,洛玉影忽然轻轻一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难道洛三少爷兴致这么好,是想看我如何后悔莫及,痛哭流涕不成。”
她看着洛飞烟,眼神充满了轻蔑,她同时又嫣然一笑,笑的极其温柔。
别人若想见她流着泪被打倒,她便绝对不能倒下,何况是被自己所鄙夷的人打倒,这种滋味一定比杀了她更叫人难受。
洛飞烟原本冷酷的目光却在这安静而充满挑衅的笑意中不觉沉淀,他的思绪飞动,仿佛陷入了一段十分久远的回忆,淡而伤感道:“记得上次见你流泪的时候,你好像是五岁,而我也只有七岁。我也记得那次薛师父找来的目标是一匹狼,一匹被关在笼子里的母狼……”
母狼嘶吼着,朝每一个人呲着牙,眼中俱是那种想将人撕碎咬烂的凶狠。学堂中的所有人都害怕的很,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就在薛师父快要发怒的时候,洛玉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盏油灯。
她径自走到了铁笼旁,蹲下了身子,然后开始仔细的打量着那只母狼。母狼还是那般狰狞的对她呲牙,她却好像一点也不怕,只是漠然良久,将油灯放在了笼子旁。
然后,母狼死了,洛玉影则流下了眼泪。
是那种无声的落泪,只是落泪,不停的落泪。
这是洛飞烟第一次注意到她。
那堂课要考的东西很清楚,本是如何用最痛苦的方式缓慢结束一条性命。
而她,却公然将猎物毒死了。
“那件事之后,其他人则更怕你,觉得你既晦气又可怕,现在我忽然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玉影似乎不太明白洛飞烟为何会问起这个,只颇不在意的淡淡道:“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我不同,因为我天性冷漠,心如蛇蝎,是灾星,是祸水,是会灭族的不祥之兆……”
她的话锋利如刀,不过割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竟还是轻柔一笑,轻轻饮了一口茶。
“洛三少爷虽还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我只记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抱头鼠窜,狼狈至极,也包括那位薛师父……”
洛飞烟淡淡感慨:“所以我一直认为不让你学毒,是整个洛家,甚至洛氏一族的损失。但即便如此,就算是现在,若论下毒的功夫,你已远胜洛家许多人了。”
洛玉影接话道:“可惜,这许多人之中并不包括洛三少爷你,是么?”
洛飞烟笑了,即便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依旧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半点真心的样子。大概因为他笑的时候实在很少,洛家的每一个人都是不擅长微笑的。
这一点,洛玉影也是特别的,因为她笑的时候总是很美,比很多寻常的女孩子都要美上许多。
他亦端起了茶杯。
“你很聪明,如今这么聪明的洛家人已不多了,可惜很快又会少一个了……”
他漠不关心的笑竟似有些无辜,他也是有意在洛玉影心口上捅刀子,高傲的人与高傲的人本就是很难相处的。
所以自从将洛玉影带来,直到今夜之前,他从没主动对她说过一句话。
洛玉影莞尔道:“是啊,大概因为这世上有太多蠢笨之人,才会以为死是件可怕的事。但对于某些人,死反而是种解脱。至少总好过一辈子被人压在底下,连喘口气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一点洛三少爷应该深有体会吧……”
洛飞烟忽然紧紧握拳,脸上的笑意骤然而止,苍白的神情阴沉的可怕,片刻之后他才恢复了那种沉稳,缓声道:“没错,那滋味确实是生不如死,不过要想一辈子压在别人头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一点姑娘也应该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