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65 十分淡薄随缘过(2/2)
记得在东墙下,好似有些没用完的小石板。
东墙那角处,却是华嫣的客房所在。席韧低着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搬了一块石头就要走,却听到华嫣主仆在说话,突然提到了自己,便一下子在了意。
铃铛是来与华嫣谈心的。“小姐,明日下午我便到他家去了,我……要不,我与他家说,圆了房,我便赶紧回来侍候您。”
华嫣啐道:“你可莫干这种事来。我都说了,你且好生与杜大郎过日子,若是嫌杜家人多事杂,要再来侍候我,我不找丫环便是了。”
铃铛有些哽咽地道:“……铃铛这些年一直得小姐的照顾,要是没小姐,当年我早就……我能侍候小姐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平素里总是说错话做错事,也亏得小姐一再宽宏……我这去了杜家,着实放心不下小姐……”
华嫣安慰她,嫁了人,成了别的人妻子,儿媳,自是要尽一个儿媳的责任来。
铃铛一边感动地点头,一边伤感地道:“小姐,来日……听表小姐的,席家二公子对小姐十分好感,席家小姐也时不时与我打听小姐的事,与小姐倒是门当户对得很,席二公子又是个会经营的,小姐若是……”
她话还未完,华嫣已喝止了她:“你胡说甚么!你且安心做你的新嫁娘便是,我的事,我自有打算的……”
不一会儿,楼上响起了铃铛的认错声……
席韧在墙角就听到主朴这一两句对话,本着非礼勿听的君子之风,面色潮红地赶紧离开搬了石板就走,心里有几分期待,几分憧憬……
华庭踢完蹴鞠,满头是汗,与文笈说说笑笑各回各屋清洗。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大哥归屋,屋外天色已暗,听着宅中文简在叫开饭了,便寻思着大哥定然还在搬兰花,于是提了个灯,赶紧就往后宅竹林处走。
沈颛还余得分盆没搬完,心里十分落寞,在黑暗中听到竹叶簌簌作响,更觉伤神。
华庭提着灯,他本来是个粗心的人,也不知为何,当时见到大哥大哥一步一步地慢慢搬着兰花,便感觉有种年弱孤迈的老头苍桑感。“大哥,你果然在这里。简弟正在四算找人吃饭呢。来,大哥累了,您提灯,我来搬。”
华庭二话不说将灯塞到沈颛手里,一手一个盆,十分迅速地将花都收进棚里。嘴里仍然高兴地道:“方才我与文简一道,将文笈他们踢得个落水流水。大哥,你怎么不去?商大哥与陆大哥都在,连席二哥也在观战呢……这花,要搬,只需招呼我们一声,一人端几盆就麻利地干完活了,你一个人也不用在这儿端到这么晚……大哥?”
华庭说得很多话,见沈颛并没有象往常一般愉悦地回应自己,便疑惑地凑过去。“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啊?”
沈颛眼红肿肿的,闷声道:“许是搬的时候,风吹了土进眼里了,越抹越痛……”
华庭拉开他还要抬手去抹的袖子,将灯凑到沈颛脸边,道:“唉呀呀,大哥,你这衣衫上怕是都是尘土,可莫再擦眼睛了,这都肿成这样,你痛得眼泪直流,这可不成,不成……”他大呼小叫地一手拉着沈颛,一手提着灯,大步回院,叫道:“黑漆儿,黑漆儿……”猛然醒悟过来,黑漆儿留在家中与大伯学绘漆呢。“大哥,我先扶你回房,我去打盆清水来,你且忍着啊……”
嘉禾端了食盘从厨房那头出来,听到华庭的呼喊声,急急忙忙地走上来,道:“大表少爷,二表少爷这是怎么了?”
沈颛避过身子。
华庭着急地拽着大哥,提高灯,对嘉禾示意,焦急地道:“嘉禾,你快替我大哥瞧瞧,这眼睛怎的红成这样了?肿得好高,泪还不止的。”
沈颛以袖掩面,小声道:“二弟,你莫嚷……嘉禾,没事了,没事了……”
嘉禾可没有被沈颛糊弄了,可沈颛不让他瞧,华庭又道眼疾很厉害。嘉禾一跺脚,急道:“大表少爷,你若不让我瞧个清楚,我这就去与小姐说了!”
沈颛低声道:“别,别……华庭表弟不过是有些紧张,小题大作罢了,千万莫惊动了表妹……”
华庭气得放开他的胳膊,恼道:“我哪是小题大作了!明明是……大哥,你就是有病忍着,明明头痛发作也不吭声,只说不想劳烦人,可是你哪里有痛有苦的,作为兄弟,我们焉能视而不见的?你痛上七分,旁人也会苦上五分的!嘉禾,你去找我表妹来,大哥最怕表妹了,你我说无用,只有表妹才能管得了他!”
嘉禾端着食盘,健步如飞地走了。
沈颛对华庭道:“二弟,一点小事,你何苦这般声张起来……我的事,我心中有数。”
华庭将他扶到屋里,让他坐在桌边,又将灯拨亮些,道:“大哥,你这是怪我前两日将那假和尚的话说与大伯母听吗?大伯母既问我,我哪有不说的道理?再说,这事你瞒着表妹还可,你瞒着大伯母他们作甚?”
文箐本来想自己既然要与沈颛解除婚约,还是对他再冷淡些才好。若自己一面与他说分离的话,一面又一脸热心地去关注他,只怕反而是折磨对方,尤其是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经历,更觉得应该冷心冷肠干净利落些莫拖拖拉拉 。所以这两日,她也是对沈颛避而不见,两人都有意这般躲着对方,结果在一宅子里,竟然根本就不曾见过。
当嘉禾说表少爷突犯眼疾,文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只是面上浑然不动气声。“你且打了水去与他洗洗,我又不是医生,也没奈何。若明日一早还没好,赶紧请个医生来吧。”
嘉禾原以为小姐一定会赶紧就去表少爷那里看个究竟的,哪里想到小姐竟是八风不动说出来的话亦是有些淡漠,不免吃惊:这若是少爷犯了眼疾,小姐早就飞奔过去了。“小姐,要不你过去瞧瞧吧。方才我也劝过大表少爷,可是他不让我瞧,平素里大表少爷也不让侍候的,这会儿我要过去,定然会赶将出来的……”
文箐摆着碗筷,道:“我去了,更不妥。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与礼不合吗?”
嘉禾一愣,急道:“小姐,你与大表少爷怎么还论起这个来了?在家中,谁个还会嚼这些舌根。小姐,你快去瞧瞧吧……”说完,她发现自己逾矩了,瞧着小姐脸色也当了看起来,便赶紧出门去找陈妈。
文箐心里有些乱,不想去,认为要是眼疾也没什么,清水洗洗,也就好了。可又担心真要是厉害了,当着华庭华嫣的面,自己要不管,实在说不过去。心里免不得就怨怪起来:“甚么来我家端菜送水,如今倒好了,成我了侍候人家养疾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唤了小甜儿赶紧去叫太姨娘与表小姐还有琼瑛过来吃饭,自己则出了门,待绕过厅堂,走到通往旧宅月牙门处,只听得银铃如黄莺般的嗓音正唱道:“……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
她站了会儿,听到旧宅中甜儿在唤文筜:“小姐,四小姐说开饭了,晚是吃烤鸭呢!”
文筜欢笑着叫道:“烤鸭?!快,快!”
欢乐或忧愁,对于文筜,那是来得快,去得快。越是这等没心没肺之人,才叫:分得心来解得愁,愁过便不顾,喜来且欢,万般哀乐莫多想。
文箐心事重重,听得那两句唱词,便亦轻声念道:“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
等陈妈从厨房赶到沈颛门口时,只听得里头小姐在问表少爷:“……可洗净了?还痛得厉害吗?”
屋门敞开未闭,屋中的灯光映着两人的身影,落到了门外,似是紧密依在一起:双环耸立的那个弯腰俯身,掩于其下的半个影子坐如钟一动不动,间有轻声回复:“……不痛……”
陈妈含笑,挥手示意嘉禾一切无碍,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