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情煎,相互释旧嫌(2/2)
沈颛再次自卑起来。从来只觉得表妹聪敏过人,无所不涉猎,自己身无长才,一遇到事儿还需得表妹来提携相助,哪里比得了其他三人?
沈颛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果然是负了表妹良多,与表妹那是一个地上泥团,一个是天上飞仙,自己要与她一起,只怕是泥团污了仙衣。相差悬殊,任谁都觉得不配,若是没有早先的婚约,表妹待自己也不过是寻常的亲戚,如待沈周一般,可有可无的了。
一想到“可有可无”,他只觉得悲从中来,人生大是无趣得很。从来只一心一意于表妹,只求得了表妹便再无他求。哪知今日细思量,才发现人人嘴里的天作之合,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
一个是闷葫芦小心翼翼,一个是无话可说意难平,于是一室皆尽。一方深情厚意****绯恻,一方虽无意却又舍不得痛下杀手,两个凑到一块,都是欲语还休。
屋外陈妈与姜氏愣是没听到任何动静,焦灼不安,又不敢弄出响动来。
姜氏气得直咬牙,暗恨儿子不争气,多说一句话能死人?又想文箐终究不是真心体谅沈颛的,要不然她那么一个能说会道的,怎的也不开口来?
她在心里骂声终于被沈颛听到了一般,在沈默半天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表妹,你身子好些了?我……”
这本是一句寻常的话,问题是他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万分的不安,十二分的小意。
文箐只恨自己当时不该睁眼看他,否则也就是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因为她那会儿正在合计着,想借这个无人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表哥,咱们还是算了吧……”
结果这一瞧,眼前那张俊颜上没了往日的沉着,面露可怜巴巴的神色,就如一只饿得半死不活的小狗,平时那双让人一见就觉得心如止水般宁静的眼晴亦是光辉暗淡,流露出几分等死的悲哀,又有几分等着主人施舍与垂怜的情感。
“哐……”文箐听到自己心里一声响,一直在脑海里的那把亮闪闪的刀就丢了。
她后悔啊,男人使这招,真正是卑鄙,比女人使起来更是效果好得很啊,尤其是沈颛这个祸水使来,是个女人都会心软。美男计他不使,愣是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儿出现在文箐面前,好似垂死时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听天由命罢。而沈颛的这个“天”是文箐,命也由文箐握在掌心。
文箐终究恨自己是女人,一瞧得他这可怜至极的模样,让她心生不忍来,平时决断分明的人,一下子变得优柔寡断,执刀破刃下不去手了,女性的温柔与仁慈该死的在这时候发作到了极至。要是自己这个时候,与他说狠心的话,那自己真是丧尽天良,真个是拿刀捅了沈颛。
若她没经过自己少年时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必然也会嫌弃他。想想这又是一个心境似自己当初男孩,为情所苦,于是方才想的一箩筐的迂回曲折实质上却是要命的残忍的话便卡在嗓子眼里了。心底的念头一再动摇,一个声音责备自己是****之仁,另一个声音劝自己莫急,有话慢慢说,人家一番好意,自己莫出口伤人。罢了,罢了……
对着这么一个纯情少男,一想到自己要做一个刽子手,心,不自禁地颤了一颤。于是,嘴边的狠话变成了软绵绵的一句:“劳表哥挂念,不过是岔气罢了。”
说完,她又后悔了,恨死自己了。眼一闭,暗自在心里捶打自己。“****之仁要不得,这是害人害己啊,你个没出息的,不是为此事琢磨几年了吗?怎么临阵的紧要关心,不过一句话的事,又做了缩头乌龟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解决啊?拖得越久,自己日后的良缘也没了……”
沈颛见表妹方才是呆愣愣地瞧着自己,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埋怨,大是松是了一口气,他自己眼底里的悲哀便莫名地减少。细细察看表妹虽是眉尖微蹙,但眼底里透露出来的再不是厌恶与痛恨,可是表妹一说完话,又不瞧自己了,难道这是不想看到自己?
可以说,文箐面上的任意一个表情,都折磨得沈颛死去活来,猜来猜去,偏偏是没一个猜准的。就如眼下,他把握不准表妹心思到底如何,心里就七上八下,身似浮云心如飘绪,没着没落,自己想说的话不敢说,最后还是选择了按姆妈的话,说道:“我,我错了,表妹要生气,便是与责表弟一般,骂我打我,我亦是甘心,只求表妹莫生闷气,气坏了身子……”
这些话终究是说得不利落,断断续续,文箐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要打你骂你,便是泼妇了,再说,以幼犯长,乱了纲常。”
只沈颛这个话题终究是令人想到了太湖边上的那一巴掌,这是文箐觉得十分对不起沈颛的地方,人家好心相扶,自己却是当仇人一收掌扇了过去,多少会打冷一些人心。“前两日,我动手打你那一下,真个是无心的,绝不是针对表哥,实在是,实在是……”
沈颛见她特意为此解释,心底里又是高兴起来,哪里想到表姐还会为此特意这般小意地赔不是,立时道:“不打紧,不打紧,不痛不痛,我也不妥,我当时是急得,手伸错了地方……”他慌慌张张急于表态,话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心中的百种感动来。
只有姜氏在外面听着儿子被打了,以为听错了。这事可没人与她说,如今这二人既说得悄悄话里有这个,显然另有事瞒着自己,一时又伤心,自己还没打过儿子呢,文箐……再听儿子窝囊地说这些话儿,只觉得气短。
陈妈也没想到,出去一趟,怎的惹出这么多事来?自己应该跟了去才是。现下便后悔不已。耳朵是越发贴在门上,唯恐听漏了哪一句。只听屋内表小姐在说道:“……多少还是欠你一个解释的。我这人,就算平时与姐妹相处,也是隔着一定距离,并不十分喜与人挤做一堆,唯恐与人四肢身躯相碰,哪怕是当年腿脚不便由嘉禾背我,亦不能碰我腰……那日,你碰我腰,我……”
沈颛面色羞红,自己当时真是无意的,现下想来,只怕让人觉得自己孟浪了,于是一声不吭不作辩解,心甘情愿等着表妹数落自己。
姜氏以为儿子对表妹动了手脚,又觉得不可能,可是文箐既然这么说,必有这么回事,暗骂道:“男人头,女人腰,哪里轻易碰得的?”心里焦急这是怎么回事,却听得文箐道:“我与你提这事,并不是怨你,这是我自己的毛病。我这个毛病由来已久,旁人从不晓得。但凡人碰我身子,我便想起了以前遇难时的一桩旧事,分外愤怒,难以自抑。上次便是无意中把你当成了歹人……”
沈颛听得一半,便替表妹难过得厉害,眼含热泪,略转身子背过去暗暗擦拭,只恨当时自己怎的不在她身边,没法替表妹挨了……“可,可是以前姑父遇难时的事?”他曾听得提起,表妹是被歹人一脚踹入江中,差点儿致命。
文箐乐意他误会如此,不想解释为周成带来的后果。“这是其一。其二则是我亦有一事要问你。我曾一度以为你违诺,只是昨日听得舅姆解释你之所以误闯胜春楼之缘故,而你当着众人却是宁愿自己背了恶名声,宁死不肯负人,如此守信。我思来想去,只觉自己兴许是误会你了,不能在心底里就私自给你定了罪,公平起见,需得给你机会澄清才是。”
沈颛的心思是起伏波动,表妹说的话,他只觉得半懂不懂。可是表妹又说信任自己,又说以前曾疑过自己,自己不曾做过亏心事,到底是哪件事?
文箐说的倒是真心话,既然要判沈颛的罪,总不能不给人家一个上诉的机会。“当日表姐归宁,我与陈妈提的那事,你应允陈妈再不与人提及。我与你姐确实争执了几句,我以为你告诸于她,可是我误会了你,还是真有其事?”
她问得十分慎重,落在沈颛耳里却是千钧重。“我,我没有!真的,表妹,我以为当日你与我姐争执,是你在同她说那事,我……”
话到此,文箐也傻眼了。“我?我怎么会傻得那般去到处与人说?我当时都与你说过,那时我是冲动之下说的那个想法,都说了你我二人便此揭过,再说那是你姐,我怎会与她胡言乱语说那些话?并且,我……”并且她也不会傻得自己提出悔婚,而是想逼沈家提出来,以免自己落人口实。
沈颛这下是算明白了,为何表妹后来对自己一直冷淡不已,原来是表妹误会自己与姐姐说了,是个不讲信用的人,背弃了她。“故此,表妹认为我不可信?可是,这事我真的没与任何人提及。我以为那日你与姐姐说了,我还着急问姆妈:姐姐与你争执为何事……”
原来如此——两相生误会,都等着对方来问自己,或者向自己解释。
沈颛却是突地一下子变得欢喜了。原来那次表妹是不是向姐姐说悔婚的事,那这意味着,表妹还是会坚持与自己的婚约?一想到这,方才来之前的低迷情绪,一扫而空,收间有了喜色。
而文箐先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真个是误会对方这么久了。那时最怕自己与沈颛讲的事,被传了开来,自己惹上麻烦,所以就一直疑神疑鬼,有个风吹草动,就立时披挂盔甲防备不已。华婧开口论自己哪处不好,说沈颛伤心,自己便误以为她知晓了一些事,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沈颛抖出了自己的那句话来。
可是,一想到这个问题又头痛了。她倒是宁愿沈颛是背信弃义,若这般,她才好与沈颛撕破脸面,以此嫌弃他,逼他放弃婚约。——沈颛说他没说,她信。只是自己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
文箐又感到有些失落,懊恼。瞧得沈颛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答,她是个有错就认的人,当下立时赔礼道:“对不住,表哥,我先时真以为是你说的,我确实有些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见谅……”
沈颛哪敢受她这礼,亦忙躬身赔礼道:“不是,不是,表妹,是为兄错了,为兄误以为你与姐姐说的就是此事,为表兄我不对,表兄不该那般猜度你……”
悔婚一事,谁也没说,不过是误会,而湖边那一巴掌的解释亦说明,现下所有一切都真相大白,当事人双方好似都已明取,并取得谅解,是不是,事情大好,大奏团圆欢乐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