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42 沈孙二人再会(2/2)
邓氏见李氏分了家,如今不仅是接洽了苏州各官人物,但凡长房那边的关系,李氏都分一杯羹,偏没自己什么事儿。自然是恼火。她如今是有事没事,总会寻个事由来隔三差五找李氏吵一回。
此次,孙豪到这边来,门房自是按理通知了李氏。
出门时,孙豪扭过头来,小声与文箐道:“对不住,庆……”“庆弟”二字方要说出来,却已是不合适了。难道叫一声“周家四小姐”?偏这个称呼卡在喉咙里,道不出来,如此地陌生,如此地疏远。
文箐这时才觑得他面上带有愧色,并无怨恨之意,便低低地道:“我以为你上次冲出门去,生气了。我虽瞒着你,确实是有私心,只为行走方便,莫留人口舌。如今,只请你多担待……”
孙豪经了表哥开解,也晓得她是为了名声计,毕竟一男一女同舟共车,相处几月,两家皆有声望,又不是下人主子之分,传扬开去,自有多嘴之人会多舌。他作为男儿身,自是无碍,可文箐终归是一女子,不得不防。再说当日碰面时,她已是乔装改扮,并不是为了骗他一人。
他当日冲门而出,所恼怒的不过是他自己凡事和盘托出,没想到“庆弟”却另有隐情不报,一时冲动,认为庆弟并不把自己当兄弟看,相互之间,未免于自己十分不公道。如今,想想,她是不易。
此时,孙豪闻言,道:“我自是领会得。可……”可他现下心中,那个庆弟的影子却经久不灭,哪怕是知晓文简嘴中的姐姐本人便是自己心中的“庆弟”,可是他认为一是一,二是二,偏二合为一,无所适从。“我原还想着求娶简弟口中的姐姐……”这话,在心中憋着,却说不得也。
他耳中听得邓氏那几句话,便知文箐在周家其实日子也不好过,心底便觉得替她疼得紧,憋得难受,偏帮不上忙。他小声问文简:“你哥……”一出口便发出不妥,话便卡在喉咙里了。
文简疑惑地看向他,可余氏在旁边跟着,孙豪便是想向文简打中他们姐弟在周家过的日子到底如何,也没法子开口了。
沈颛没想到周豪还过来看自己,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走进门来。姜氏是第一次见周豪,只见他肤色较自己儿子要黑许多,瘦瘦的,于是一张脸显得其貌不场。身上所着是淡蓝湖绸,对自己倒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孙豪与沈颛其实也无话可说,不过是来道声歉,探个病,最主要目的便是想将他瞧个仔细,这人是庆弟,不,是周家四小姐的未来郎君。
沈颛虽不是第一次见孙豪,可是他亦是无话可说。在他心中,因为文箐姐弟缘故,而对孙豪十分感激,自是对他也十客气。
孙豪见他头上缠着厚厚一层布,显见当日伤得不轻,便认真地道歉:“贤弟,都是为兄冲动,连累你受伤,实在是对不住……”他叫一声贤弟,不过还是因为心中把文箐当兄弟。
沈颛被他这么一叫,却认为与礼不合,忙道:“此乃我自个不小心所致。再者而言,不过是个小伤罢了。”确实他认为是小伤,只家人十分慎重。
说完这句话后,孙豪便觉得冷了场,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了。对方既不是江涛,也不是文筵,更不是庆弟。他往日在文箐面前滔滔不绝,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如今对着沈颛,才发现要说出旁的什么话来,很难。他细细地打量起对方来。发现沈颛长相十分出色,也是自己所见过的人中,最俊的一个。只是他说话相当地慢条斯理,孙豪觉得自己听他讲话很容易起急。
他在心里,不知不觉地,便将自己与对方进行了对比。他羡慕沈颛,能与周家姐弟关系亲厚,可以不时来往,而这种机会,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日后文箐长大了,他们会朝夕相处……想到这个问题时,孙豪突然便觉得十分失落与绝望。
他这边想着心事,可目光仍落在沈颛的手上。沈颛的手指修长,手腕也是文人一般秀气,绝不象自己的手。
沈颛被他盯着也很难受,便不得不打破了沉默,问道:“孙表叔哪日起程上京?”
孙豪正恍神呢,没听清楚,故而也没有马上回答。而沈颛却见对方一脸凝重相,便不知该问什么了。还好文简在旁边,可是他十分不舍孙豪,带了些伤感地道:“黑子哥,嗯,孙表叔要同我伯祖父他们一道上京……”
孙豪这才晓得对方是问什么,忙说出具体日期。见得沈周在打谱,便又瞧了一眼,道:“箐弟,啊,我是说周家小姐,她也喜欢下棋。”在船上的时候,因为左右无聊,文箐只能教弟弟各种有趣的小智力游戏,与小黑子之间却是用纸画出个小棋盘,下起五子棋来。
沈颛一愣,文箐喜欢下棋?可是他是真不知道。这两日自己教文简,文简却兴趣不大,同沈周一起下棋时,文箐有时来了,却是没有流露半点这个喜好来。此时他闻言,欣喜地道:“真的?表妹也喜欢这个?”在他看来,自己喜欢兰花,表妹也喜欢;自己十分喜欢着迷下棋,表妹也会下而且也喜欢。一时之间,便如同再次明白身边有个知音,颇有些狂喜。
孙豪不是个小器的人,可是在这一刹那,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自己与文箐他们姐弟的交集,此生是不是只有那几个月的相处?而如今只留得过去的点点滴滴回忆,为何要同其他人来分享?他自觉失言。相对于沈颛的高兴,他是伤感,面对沈颛热切地求证似的目光,他却十分没精神:“在路上时,还是庆弟教的我。”
文简很自豪地说了句:“我姐甚么都会是不是,黑子哥?”
孙豪凝重地点了个头。庆弟确实是甚么都会,好似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一般。
沈颛闻言,是高兴,然后又是紧张。要是表妹什么都会,那自己岂不是配不上她了?与文箐在沈家相处时,他便已感到些压力了,如今面对孙豪,听他讲得一些事,心头压力立时又增加了几成。
姜氏在一旁,瞧着自家儿子与沈颛只说得两句客套话,便没了其他话题。她向孙豪一再感激。其实她是对孙豪格外关注。因为文简紧巴着孙豪不放,对于自家儿子,这个外甥就没有这么亲密了。文简如此,焉知文箐不会这般?
虽说文箐姐弟遇难,与人同舟共济,是不得已,以前也一直是这么想的。可如今真实见得这个人,心头终究有了几分计较。
孙豪一瞧人家把自己当恩人看待,他受之有愧。忙道其实这一路多亏周家姐弟二人相助,要不然自己也归不了家。自己能寻到家,说来说去,却多赖文箐。免不得就提起过去的事来。
从他的角度说出来的故事,与文箐所讲又不同。
姜氏在一旁道:“恩人能找到家,自是因结善缘,便得善果。”
孙豪闻听这话,一愣。要真是得善果,为何老天不如自己意?
家中有客,李氏不得不过来应付,她才进到沈颛这屋里,说得两句客套话,文箐也进来了,道:“舅姆,过会儿要开饭了。表哥的药正好煎得。”
姜氏忙起身道:“箐儿?怎么你去厨房熬药了?快别动了,小心烫着,放在那里,我来,我来。”她端了汤药出来,吹了吹,试了试药温。
文箐一来,孙豪与沈颛的眼神都一亮,二人瞧了她两眼,却又赶紧地将目光移了开去。可是,其中意味,却各不同。只有文简还是高高兴兴地道:“姐,姐,黑子哥正说你的医术了得呢。”
文箐有些微窘,道:“孙表叔,可莫要过奖……”
孙豪过去与她养成的斗嘴习惯很自然地脱口而出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连魏家老夫人都没瞧见,便立时晓得她患的甚么病;还有,你给我……”他方想说到给自己医脚时,却终于明白,现下文箐是女子身,这些事,是半点儿也不能提的。
文箐看医书,晓得一点医理,在周家,在沈家,人人都知晓。可是这种认知,远没有从孙豪嘴里说到给景德镇的魏家老夫人瞧病这么深刻。
姜氏将药递给沈颛,然后将文简拉入怀中,笑道:“箐儿是甚么都好。上月在我家,便是连曾外祖母也受惠。”
李氏这时对姜氏笑道,“如今,看来大侄儿这伤病,有了箐儿照顾,自是无碍了。”余氏在一旁也夸赞起四小姐来,道是天下无双的妙人。
姜氏笑得合不拢嘴。沈颛是既喜又忧。
孙豪听得众人夸赞,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庆弟是众人的,他不再是船上自己与文简两个人拥有的。今日一别以后,自己与庆弟之间,真如那江水,昔日之情不可追。
而文简在一旁听得姐姐被夸,就如自己被人夸赞一般,有些飘飘然,道:“母亲当年生病,便是姐姐照顾的。嗯,还有,给柔妹妹治好了风寒,给赵娘子治晕船……哦,对了,黑子哥哥脚伤,也是……”他话未完,立时便被文箐制止了:“文简”
可是这话多多少少落到了众人耳里。当时似乎没人在意后面那半句。
在孙豪眼里,欢乐是他人的,这些不属于自己。他起身告辞,文箐让文简陪着他去长房那边。而孙豪却在临出门那一刹那,很是认真地瞧了眼女子装扮的文箐,有所不舍,几番留恋。若还是往昔,她若作男儿装扮,定然会相送于自己,如今,这些只是奢望。他强抑心中的伤心,紧紧地牵了文简,道:“四小姐,改日若去杭州,能否帮我去瞧一眼我表哥的病?”
文箐一愣,郑家?也就是徐家那女子嫁的人。她心里有所抵触,甚至十分反感,可那亦是孙豪十分看重的表兄。“如今只怕是不方便。不若我现下回屋给你写了方子试试?”
孙豪点头致谢,走出门去。当日告别周家临行前,果真收到了方子,还有一张文箐写给自己的纸。内中为韦应物的一首诗——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蒱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两府始收迹,南宫谬见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抚茕嫠(qiongli)。忽逢杨开府,论旧涕俱垂。”
文箐在诗尾后写道:韦苏州亦有过抛却光阴流连玩闹,谁料当日浪荡公子竟会成为一代诗人?他能如此,黑子哥想来也不输于人,做不得诗人,却也可以做一将材……
只因上月孙豪感叹自己一无所长,不知来日又如何,家中失势,自己无能为力,当时十分落寞,不知前景何在。文箐本来想劝,却因为碍于文筵在场,如今写这封信,免不得也十分伤感。
有道是男儿泪不轻弹。孙豪见信,垂泪,最后终是放声痛哭不已。
对不起,发现昨晚上传的内容居然没有发布出去,无意中再次造成断更,实在是……
今日将两章合并,七千多字。现在身子没好利落,我后面再补字加更吧,给大家赔礼。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