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烟如织(2/2)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坊主唇角弯起来一点,那么滟滟的唇角,滟得几乎无情“懂得一点……青兰太笨了,不懂得怎么制扇,学不了坊主的手艺。青兰惭愧!”青兰愧不可当的回答。
“好。”坊主点头,对后面轻轻拍拍手,“你出来吧。”
青布衣角从帘后闪出,是个男人?谁?在后面多久了?有什么事?青兰慌忙避在一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心砰砰乱跳。
“我把你输给了他,你跟他走吧。”坊主道。这话是对青兰说的。
青兰猛然抬起头,直视坊主的脸。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闲的,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呢?就像把一只小猫小狗送人……不,就算是小猫小狗,养了十几年,总有些感情吧?怎么可以这样就送掉!
“这样看我做什么?”坊主当真笑起来,“来,见过谢先生。你不认识他了么?”
青兰这才敢抬眼睛看一眼——是,谢先生,谢扶苏,住在城西的郎中,来这里也来过几次。人都笑说他心仪坊主,给坊主把脉格外的尽心,还屡屡关起门来长谈……不知是这个谣言的关系,还是因为这个男人相貌实在太过清俊?青兰没见着他,大气都不敢出,是必定要躲过一边的。坊主坊主……何以要把她送给他?
“我跟他打了个赌,输了,就把你输给他。”像是看穿她心思似的,坊主解释,语气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好在只有两年,你去吧。”
是!对坊主来说,她是最不中用的小丫头,痛痒无关的,随时可以输走!青兰咬着牙。那这么多年,她对坊主的崇拜、敬畏、体贴、顺从,都算是什么?随便某一刻可以输掉的赌注吗?
“去收拾收拾吧。还需要什么,跟我说。”坊主道。依然是那么宽宏大量的语气,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也不觉得青兰会抗议似的。
青兰她……确实是不会抗议呵。
已经服从了这么多年,再服从一次,算什么呢?毕竟坊主是比她聪明美丽这么多的女人。坊主决定的事……不会有错吧。
青兰深深纳头拜下去:“您保重,多注意身体。”
坊主挥挥手:“去吧。”
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青兰本来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人吧?她在,可以帮着做点事;她不在,人家也是照样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方便。青兰想着,眼泪又要涌上来,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她,是谢扶苏?她又慌起来,嗫嚅着说句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听清,逃也似的下去收拾包裹。
到底住了十几年,平常觉得屋子里没什么东西,真要收拾起来,也挺多的,十岁时坊主送的玉石簪子、十二岁时坊主亲手给她挑的衣裙,还有这几天绣到一半的鞋面子……算了算了,哪里带得了许多?都抛下罢。反正、反正也不是永远不回来。两年而已,不是也快得很吗?包几身衣服、一把梳子、两块毛由、半盒面油、几个银钱,够了够了,已经一大包了,哪儿都去得了。她出门,再待去向坊主辞行,迎面一个杏眼桃腮的姑娘过来就扯住了:“青兰!”
青兰抬头,认得是依依,也是年幼就进坊的,与她差不多大,心灵手巧,专能帮坊主糊扇面子,平常性子虽然急一点,人是极好的,跟青兰交情也不错,此刻要别离,正该多道别两声才是,但青兰未曾开口,声音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依依早双手捉住了道:“坊主叫我来跟你说,不用跟她辞行了。谢先生在腰门外等着了。你直接过去就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儿猛古丁就把你给了出去?怎么给谢先生?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猛古丁——咳!这是怎么说!”
青兰见她真情流露,心下忖:到底有人舍不得我。倒觉宽慰,伸手把依依抱住了,好一会儿,止住哽咽,柔声道:“你回去吧,只有两年呢。两年我就回来了。”
依依顿足:“女孩子家好随便给人两年的?你跟坊主说呀!你说不去呀!”
青兰摇头:“坊主定下来的,总有她的道理。谢先生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去便是。他又是郎中,我学几手,回来你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我说不定还就能医了呢。”
依依恨道:“这时候你还能开玩笑!”看青兰片刻,总觉不舍,咬牙骂一声:“傻子……”也说不下去,竟不忍心送她出门,抽噎着甩手走了。青兰看她背影,倒发一会子呆,心想:我也没什么好处到依依跟前,她对我便这样。坊主对我恩深似海,我不愿离开她,也是人之常情。只恨我没有涓滴半点儿回报给坊里,也难怪她肯舍得叫我出去。我这会去,好歹争一点气,虽说做扇子没天分,若真学一点医理回来,不提姐妹大娘有个咳嗽疼痛的好照顾,听闻坊主是常年心火热、底子又虚寒的身子,时常发病受苦,我若能于她病上多尽点心,也算有点儿用处了。
这么想着,忽然“呀”的拍拍自己脑袋:还不快去腰门,叫别人等久了可怎么是好!忙一路奔去。
轻轻竹子满院摇曳。坊前订扇、求见的客人、坊后送纸、送扇骨材料的师傅们,都已如往常般陆续盈门。引秋坊的一天开始了,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而青兰,就这样奔向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