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铤而走险 走西口(四)(2/2)
下了火车,我匆匆忙忙地走出车站。但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谈不上西宁机械厂在什么位置了?街上多为少数民族,因说话不附当地口音,上前问路这个瞪眼,那个摇头,我竟在车站前面转了几十分钟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问了一个交警,他才把乘车线路给我讲清楚了。
当我来到西宁机械厂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马上就到了中午下班吃饭的时候了。
我走进传达室,向一位值班的老同志询问:“请问师傅,赵振江是否在这里工作?”
“你是他什么人?”他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我。
“我是他同学。”
“他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调回老家去了。”
他的回答如同晴天霹雳,对我当头一棒,我脑袋一蒙差点没昏倒。
老师傅给我倒了一杯开水,让我坐下先休息一会。
在交谈中,我知道了这位大叔姓李,他是在解放前因黄河发大水,由中原老家逃荒到兰州,后来又调到西宁。在此生活了二十余年,岁数大了厂里安排他在传达室工作。当时他对我的遭遇十分同情,并到职工食堂打来饭菜留我吃了午饭。
在此已无意义。饭后我向那位大叔再三道谢,便离开了机械厂又回到西宁火车站,等候乘坐下午的火车返回兰州。
从而,结束了我这一次冒然来到西宁谋求工作的“美梦”。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韶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
此时我想起了鲁迅的《自嘲》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交上了“华盖”运?要不然为什么总是这样倒霉?上路单碰连阴雨,行船偏遇挡头风,求人相助人调走,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又想起了以前在亳县给我算命的那个枯老头,他说我犯了什么“煞星”,欲要摆脱霉气必须西行。
我已向西来到了西安,继续向西来到了兰州,到了宁夏,到了内蒙,折回后今日再次来到了青海西宁,不仅没见什么转机,不是还是那么“煞”么?
难道我非得像《西游记》中的唐僧一样,不西行到“西天”,不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磨难,不可修成正果,不能取上“真经”吗?
我想起过去,我想起自亳县户口迁出的坎坎坷坷,想起目前的一些挫折,突然一阵心酸,暗自在这儿落下了热泪。
世界上有一种低贱的动物。譬如狗,它本属于狼类的食肉动物,自由高贵,桀骜不训,不知何时乞怜于人食起人间烟火,开始对家巢依恋起来。与人共舞,为之效力,为这服务,方得一点残羹剩饭以此活命。但有时稍有不慎,没尽其责,便被棒打出门,流落到荒郊野外,挨饿受冻,一旦不堪荒野的凄凉,又想起了它的旧窝老巢。回去就好了?相安无事再没有危险了吗?它却只顾眼前,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大概就是这样的物类,先是流浪了塞北大漠,转来又跑到青海高原,历尽千心万苦,最后还是要返回原本就不是我能待的西安古城。
我是一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缺乏一种另人可贵的骨气。倘若我身上再多一些敢于流浪的因子,也许更能接近一个完人。
当天我由西宁返回到兰州已经很晚了,住店不仅需要花钱还要证明,二者我都缺少,只有再走进车站售票房休息。
此时因为售票时间已过,售票窗口关闭,灯光昏暗,旅客稀少,房内只有几个为了省钱不去旅社,而在此凑乎过夜到次日早上买票的旅客。他们在票房的水泥地上铺着一张旧报纸,或靠或卧的凑乎着睡觉。有的在说梦话,有的打着呼噜,鼾声如雷,白天售票的票房到了夜晚竟然变为这些人的“客房”。
我走到里面一个角落,从挎包里拿出一张旧报纸铺在地上,也像他们一样躺在地上休息。我头枕小包,翻来覆去地在为返回西安的车票而犯愁。
三天前我由内蒙乌达站上车身上只剩下十一块多钱,到了兰州竟冒然去了一趟西宁,往返车费又花去了五块多钱,现在身上仅剩下六元钱。而由兰州到西安的车票需要九元,几天里就是不吃不喝也无法回到西安。此时我囊中羞涩,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过不了几天就会流落兰州街头……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打外边进来一个身材矮小,面似猿猴,一个身体干瘦、腰弯背驼的年过花甲的老汉(乞丐),后面跟着三个八、九岁衣服褴褛,蓬头垢面,靠白天捡破烂为生的孩子。到了晚上他们便一起来到火车站售票房里睡觉。进了房子他们一个个高兴得像远征的凯旋归来的“将士”,在我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席地围坐,摊开一张报纸,随后各自从小包里,或者怀里掏出他们一天的“收获”――有饼子、有馒头、有梨子、有苹果,还有别人啃过扔掉的肉骨头。然后这些二老、三小,相互推让,有说有笑,津津有味的大吃大嚼起来,分享着他们乞讨一天所得的食物。他们之间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没有事业成败的大喜大忧,只有一种不辞辛苦,讨来食物大家一起填饱肚皮的一时喜悦,也就是常说的“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有乐”的情调。
一会一堆食物被他们一扫而光,随之乞丐们就心满意足地倒地而睡,无忧无虑地进入了梦乡,等到天亮再去迎接新的一天乞讨(据说“三年自然灾害”中,甘肃部分地区灾情较为严重,曾经发生饿死人的事情。)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孤儿,他们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捡点破烂,或沿街乞讨,得到一些好心人的同情,给上一点食物而活命。民以食为天这又有什么丢人和可以指责的呢?他们何罪之有?
妓女出卖**为了金钱,难道政客出卖灵魂不是被名利所驱吗?为什么不笑娼妓,不笑政客而只笑贫穷呢?我不得而知。
我在一旁望着他们乞讨一天后分享食物的快乐场面,暗自感到我在困境中生存,延续生命的能力还不如一帮乞丐,但我又不愿与他们为伍。过去的磨难和眼前的困境,仍没有让我正视现实,丢掉一个小知识分子的虚荣心――宁愿饿死也不向他人乞怜,决心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饿死鬼”。其实,这个性格就注定了我的命运,势必比这一群乞丐还要可悲!